茜宜這話讓敬禹大感意外。
 

「他怎麼知道阿龍在補習班裡?」
「我打電話告訴他們的。」
「啥?我有叫妳打電話嗎?」
「我自作主張打的。這是為了你好,也是為了他好。」
「什麼?」
「李敬禹,你要干涉幾家人的家務事才夠?『清官難斷家務事』,而且你根本稱不上是清官,你沒有能力也沒有時間處理這些事。
阿龍還未成年,他的事就由他的監護人去處理。」
「那我怎麼對阿龍交代?我跟他說不會打給他媽媽。」
「那是你自己跟他承諾的,我怎麼知道?」
「我好不容易跟他有一些共識,妳現在叫他媽媽來帶走他,叫我以後怎麼做人?」
「這我就不知道了~」

看到茜宜的態度,敬禹怒火中燒起來,雙拳緊握,只差沒給她一巴掌。

(不行!)

敬禹立刻轉身開門,對阿龍說:「快從後門跑,妳媽在前門!!!」

阿龍嚇了一大跳,抓起背包,隨即起身。

「喂喂!你們要去哪裡?」

敬禹一把將茜宜推開,帶著阿龍下樓。

「李敬禹,你竟敢推我!」茜宜在樓上大叫。

敬禹和阿龍下到一樓,歐俊翔跟阿雯就在坐在櫃臺,還好櫃檯與後面教室隔著一片玻璃,教室沒開燈,歐俊翔和阿雯沒看到敬禹和阿龍下樓。

「快,這裡。」敬禹引阿龍來到補習班後方,繞過一堆雜物,開了後門。

「你有紙筆嗎?」敬禹問阿龍。
「有!」阿龍從背包裡掏出紙筆。
敬禹在紙上寫下潦草的電話號碼,然後從口袋裡將所有散鈔和零錢全給了阿龍。
「這我電話,你就在外面待到十點後再打給我,這些錢應該夠你吃東西。」
「謝謝。」
「快走吧!免得被你媽媽發現。」

阿龍拔腿就跑,但跑沒幾步,回過頭來問敬禹:「為什麼他們知道我在這裡?」
「哎呀,這太複雜,請相信我是保護你的就好了!快走!!!」

阿龍離開了,敬禹這才鬆了一口氣,轉身打算回補習班。

一轉身,茜宜悶聲不吭地站在門口,冷笑道:「李敬禹,你讓他走了,我倒要看看你怎麼面對他們。」

敬禹也不回話,直接走進補習班,走到櫃檯。

歐俊翔看到敬禹,倒是滿臉笑容地說:「李老師,你傷好啦,看來健步如飛呢。」
「是啊,託大家的福,差不多都好了。」
「那…阿龍呢?」
「他現在還不適合跟你見面。」

歐俊翔一聽,笑臉立刻垮了下來。

「李老師,你在說什麼?阿龍不是在樓上嗎?」
「他從後門走了。」
「幹!你怎麼沒去追他。」
「我讓他走的。」

「幹你娘咧!」髒話從歐俊翔口中飆出的同時,一個巴掌也重重打在敬禹臉上。

歐俊翔衝了過來,抓住敬禹的衣領,嘴裡大聲質問說:「你是什麼人!?竟然唆使我兒子跑掉!?」

阿雯從歐俊翔身後抱住他,茜宜也跑到他跟敬禹中間,試圖勸架。

「幹你祖嬤咧!你憑什麼管我家的事?你說啊!?我駛你老母咧!」歐俊翔罵著罵著,又衝了過來。

「好啦!好啦!聽他解釋啦!」阿雯死命抱著歐俊翔,不讓他衝向敬禹。

敬禹臉上又熱又辣,滿腹全是委屈,眼淚差點就沒彈出來。

(李敬禹,堅強一點,只有你才能解決這些紛爭。)

「我只能說,求你們相信我。我一定、一定讓阿龍回家!」

「你老母咧!你讓他走,又說可以讓他回家,你把恁爸裝孝維嗎?」

「我並沒有!我跟阿龍談過了,他願意跟我談,也願意改變自己,請你給我一些時間好嗎?」

「對啦!對啦!李老師剛剛還把自己的便當給阿龍吃,他很有心想要調解你們的問題啦!」茜宜也出來替緊張的局面緩頰。

「好!你說的!你聽好!如果明天晚上十點我還看不到我兒子,我絕對會讓你很難看!!!」

歐俊翔撂下這話,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「歹勢,歹勢。」阿雯拼命向敬禹和茜宜道歉,也跟著歐俊翔上車走了。

敬禹看到歐俊翔的車開走,頭腦一陣暈眩,整個人跌坐在地上。

「喂!你還好吧。」
「還好…頭有點暈。」
「我倒杯水給你喝。」

茜宜倒了杯溫水,讓敬禹喝下。

「還可以嗎?」
「好多了。剛剛太緊張,大概血糖過低吧。」
「唉,搞成這樣。都我的錯。」茜宜突然自責了起來。
「妳這樣做也是為我好啦。總之,就希望阿龍晚上會打電話給我了。」
「你覺得他還會相信你嗎?」
「我怎麼知道?他如果不相信我,我差不多也毀了。」

敬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。忽然,他發現嘴裡有股甜甜的血腥味,便往茜宜拿來的杯子裡吐了一口痰。果不其然,痰裡摻雜著血絲。

歐俊翔這巴掌打得還真用力,都把敬禹的嘴給打破了。

如果阿龍沒回來,事情就不只是這樣一巴掌可以了結的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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號誌燈轉成綠燈,敬禹跑了過去。阿龍竟也沒逃走,看樣子他應該是刻意來找敬禹的。
 

阿龍身上有些髒,應該好幾天沒洗澡了。

「你怎麼會在這裡?」敬禹問阿龍。
「我來找你。」阿龍說。
「聽你媽媽說,你從上週日出門後就沒回家了?」
「為什麼要回家?那個家已經不是我的了。」阿龍顯得有些激動。
「怎麼會不是你的呢?」
「那裡沒人聽我的話……」

在短短幾句對話裡,敬禹發現阿龍瘦了一圈,臉色發白,不是很好看。

「有啊,我有請你媽媽跟你溝通。」
「哈哈哈。」阿龍的笑裡帶著悲悽,兩行清淚不禁從他雙眼流下,迅速劃過髒污的臉龐。
阿龍接著說:「我媽只會說她過去如何如何辛苦,而我又如何如何幸福。她每次都說我已經長大,應該要承擔責任。她這麼固執,才不會讓步。」

說到這裡,阿龍的身子晃了一晃,似乎快暈倒,敬禹連忙過去攙扶著他,問道:「你還好吧。」
「說真的,不怎麼好。我身上沒錢了,兩天沒吃,好像又有些感冒。」
「我先帶你回我上班的地方好了,我去買東西給你吃。」

阿龍並沒有拒絕敬禹,敬禹便帶著阿龍回到補習班三樓辦公室,拿了條濕毛巾和一瓶奶茶給阿龍。

「你先擦擦臉,喝些高熱量的東西,我馬上去買午餐。」
「謝謝你。」

敬禹出了辦公室門,忽然有個人伸手將他拉了過去。拉敬禹的人不是別人,正是補習班老闆茜宜。

茜宜壓低聲音問敬禹道:「這個人是誰?」
「歐俊翔的兒子,叫阿龍。」
「啥!那個男人婆有兒子?」
「對啊,連我也覺得很意外。」
「這小子來找你幹嘛?」
「這說來話長…反正就是他不想要小禹去住他們家。」
「這樣看起來,歐俊翔跟阿雯是情侶吧?」
「沒錯。」
「幹!這是什麼奇怪的組合?」
「天下事無奇不有,總之碰上了還是得解決。」
「那他來找你做什麼?」
「他逃家快一個禮拜了,之前在他家有跟他聊過幾句,可能是走頭無路,只好跑來找我吧。」
「那也怪可憐的。只是,他怎麼知道你在補習班?」
「這我也不知道,既然被他堵到了,就只好好人當到底了。」
「你又在發瘋嗎?曾光禹的事已經夠麻煩了,你又要淌歐俊翔跟他兒子的渾水?」
「不搞定他兒子,小禹怎麼能夠融入那個家庭?」
「說你是老好人還不相信,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都往身上攬,你是有從中得到什麼好處嗎?」
「哎呀,他都來找我了,難道我能把他趕走嗎?」
「你可以叫他媽媽來接他。」
「這樣他會恨死我吧!」
「他要恨你就恨你啊~他家的事讓他們自己去解決。」

說到這裡,敬禹伸手拍了拍茜宜的肩膀,笑著說:「黃小姐,妳別再說了,我相信你不是這麼沒心沒肝的人。」

茜宜撥開敬禹的手,說:「去你的!你就是太有心有肝,自己惹是生非就算了,連你身邊的人都一起倒楣。」
「阿龍兩天沒吃了,人又生病,總是先去買個食物讓他充飢,休息一下吧。真要叫他媽媽來帶,也等他吃飽再說吧。」
「好啦好啦,快去買吧。」
「妳機車借我吧。」今天敬禹沒騎車,用走路上班。
「鑰匙在樓下抽屜裡,你騎慢一點啊,別再出事了。」
「去去去,會出事肯定都是妳這張烏鴉嘴害的。」

敬禹速速地下樓拿了鑰匙,騎著車去買了午餐。回到樓上,阿龍趴在敬禹桌上休息。他聽到敬禹開門的聲音,立刻起身。

敬禹看著阿龍病奄奄的樣子,對他說:「你的臉色真的不太好看,這便當先給你吃,如果身體狀況沒好轉,我下午再帶你去看醫生。」
「不用麻煩你…我吃完後把該說的說完就要走了……」

(看樣子阿龍並沒有回家的打算。)

「別管這麼多,你先吃吧。」

敬禹將便當遞給阿龍,阿龍沒立刻打開,卻對敬禹說:「拜託千萬不要跟我媽媽講。」

「好,你放心,我不會跟他們說的。」敬禹拍了拍胸脯,向阿龍保證。

阿龍這才安心地打開便當並狼吞虎嚥起來。

(他真的餓壞了。)

雖然阿龍有著180公分的身高,但畢竟還是個面帶稚氣的高中生,敬禹看他這樣也有些不捨。不一會兒,阿龍就把整個便當吃完了,敬禹看他好像還沒飽,就把另一個便當也給了他,自己則吃辦公室裡的餅乾和喝飲料裹腹。

阿龍把第二個便當吃完,敬禹笑著問他說:「吃飽了嗎?」
「嗯。」阿龍點了點頭。
「要不要洗個澡?四樓有浴室。」
「啊…不用麻煩了…我講完話後就要走了。」
「嗯,那請說吧。」
「阿雯阿姨的小孩,腦袋真的沒問題嗎?」
「哈哈哈,他怎麼會腦袋有問題?他可精明的很呢。」
「但是…我真的受不了他的行為舉止。」
「是啊,有時候我也受不了。」

「你受不了他,那怎麼還讓他跟你住在一起?」阿龍問敬禹。
「這說來話長,但我覺得他一直有在進步,你真誠對待他,他就會慢慢理解你的想法了。」敬禹說。
「我覺得在我跟他相互理解之前,我會先揍他。」
「哈哈哈,我也想過揍他啊!但是理智告訴我揍他只是會讓事情變得更糟,對任何人都沒好處。」
「那該怎麼辦?」
「你仔細想想,你媽媽是不是總是要求你要改變自己,以符合他的要求?但你卻強烈抗拒改變,最後賭氣離家出走。把小禹放在跟你一樣處境下觀察的話,你就會發現,若是所有人都要他改變,要他去符合社會期待時,他難道不會像你一樣抗拒嗎?所以我才希望你媽媽放軟身段跟你溝通,當然我也會希望你能夠給小禹一點點寬容。」
「嗯…但是,我覺得我的家庭狀況,讓我壓力很大。」
「我完全知道你的壓力,那就讓我們一起面對它、解決它吧!」
「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?」說到這裡,阿龍又忍不住流下了淚水。

敬禹從桌面上的面紙盒裡抽了張面紙,遞給阿龍,說:「坦白跟你說,對你好是為了我自己。」
阿龍擦掉眼淚,說:「為你自己?」
「這說來話長啦!總之,我對小禹的阿嬤有過承諾,受她託付把小禹帶到臺北來,讓他接受比較好的教育,希望他能夠盡量社會化,而不是留在原生環境裡日益沈淪。我這樣講,你聽得懂嗎?」
阿龍點了點頭,說:「就是要讓他變正常一點?」
敬禹笑著說:「也可以這樣子說。不過我們不喜歡用『正常』或『不正常』去區分人們。正常之所以正常,是比較多數的人是這個樣子,而這些塑造出主流觀點,認為符合我行為的人是正常的,而不符合就是不正常。舉例來說,像你媽媽和阿雯的關係,很多人就認為是不正常的關係;而小禹的行為,在社會一般的眼光裡,也是不正常的。但反過來想想,如果社會上大多數人都跟你媽媽與阿雯一樣呢?或是大多數小孩的行為都跟小禹一樣呢?你和我,不就從『正常人』成了『不正常人』了嗎?」
「嗯。」聰明的阿龍,似乎聽懂了敬禹的話。

敬禹才要繼續說下去時,茜宜敲了敲辦公室的門。

「你出來一下。」茜宜說。
「怎麼啦?」

茜宜又把敬禹拉到一旁,壓低音量說:「他媽媽人在樓下。」
「什麼!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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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覺得,這是我們母子之間的私人問題,還不至於要求助旁人。」歐俊翔對敬禹說。
「但我覺得阿龍的情緒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了。」敬禹說。
 

「阿龍長大了,他需要承擔更多責任。任性是做不了事的,他得接受媽媽現在這個樣子,他也得接受阿雯阿姨的存在,還有她的兒子小禹。我年輕時也是苦過來的,努力打拼讓阿龍現在擁有一個還算溫暖的家。他為這個家做出一點小小犧牲,又有什麼了不起的?」
「你說的當然沒錯,家長有家長的苦衷,但孩子本身難道沒有情緒嗎?難道沒有他們的痛苦之處嗎?身為一個老師,我常建議家長也要適度聽聽孩子的聲音。」
「阿龍的聲音我不聽也知道他在想什麼,他就是想回到只有我跟他相依為命的時代。他不要我跟阿雯在一起,更不願意小禹加入這個家庭。李老師,你不覺得小禹都已經慢慢跟阿雯和好,也漸漸融入這裡的生活了嗎?既然連小禹都辦得到,比他年長的阿龍為什麼辦不到?」

「不同孩子,需要不同處理方式啊……」
「阿龍長大了,他17歲了,不是小娃娃了。我國中開始就半工半讀,高中畢業後嫁人,兩年後帶著才2歲的阿龍逃離前夫家,十幾年拼盡全力給阿龍一個溫暖的家,讓他長到現在又高又帥,這樣還不夠嗎?他就不能為我想一想?他就不能改變自己一下嗎?」

「我完全同意你的說法,只是我覺得阿龍的意見也沒錯。我們都不能強迫對方全盤接受自己的意見,就算身為媽媽,也不應該這樣。」
「既然您同意我的說法,認為我的說法是對的,那孩子依照我的說法去做,又會有什麼問題?我不懂你們這些做教育的,如此執著於親子溝通做什麼?以前我們的父母就是用打的、用罵的,我們還不是這樣長大了。對我們這種在社會上打滾,什麼骯髒事都做過的人來說,收起自己的想法,努力撐下去才是硬道理。」
「哎呀。總之,我希望你可以找時間嘗試跟阿龍溝通一下。這是為你們好,私心一點來說,也是為小禹好。」

歐俊翔笑了,但笑得卻有些勉強,他對敬禹說:「既然您這樣說,我會找時間跟阿龍好好談一下的。」

歐俊翔的回答聽起來不太有誠意,但這時卻也不適合再多說些什麼。

「謝謝你撥空聽我這個局外人的想法。」
「不會啦,老師的建議很有價值。那…我先下樓去忙了。」
「好。」

敬禹並不知道歐俊翔後來有沒有和阿龍溝通,因為直到晚上敬禹上車回家時,阿龍都沒回來。

在外頭玩了一天的小禹顯得很開心,整路都笑咪咪的,跟阿雯的互動也更多了些。

(孩子畢竟是媽媽生的,真是母子天性啊!)

歐俊翔先將Kuma載回家,再把敬禹和小禹載到社區門口。

下車時,阿雯對小禹說:「光禹,你要想媽媽喔。」

小禹沒說話,只是拿了行李就跑上社區門口的臺階。

敬禹本以為阿雯又要破口大罵了,連忙對阿雯說:「光禹媽媽,不好意思,這孩子就是這種個性……」

阿雯竟然面露微笑,對敬禹說:「沒關係,他還需要我們一起努力教育。」

(我們一起……)

「是啊!是啊!」敬禹拼命點頭。

看著歐俊翔的車開走,敬禹和小禹又回到了「兩人世界」。

在上樓的電梯裡,敬禹問小禹說:「今天好玩嗎?」
「普通。」
小禹的回答讓敬禹覺得有些意外。
「為什麼覺得普通?」
「他很囉嗦。」
「誰很囉嗦。」
「那個女人。」
「你媽媽嗎?」

小禹點了點頭。

電梯門打開,小禹跑了出去。看樣子,小禹不想回答這個問題。

進到客廳,小禹把行李一丟,就坐到沙發上看起電視來。

「曾光禹,學校都沒功課嗎?這幾天你也玩太多了吧!」

這時的敬禹又回到了老師的角色。

小禹不理敬禹。

「你太壞了!」敬禹一把從小禹手中搶走遙控器,關掉電視。

「回房間去!晚上不准再看電視了。」

小禹嘟起了嘴。

「嘟什麼嘴?你這幾天還玩不夠嗎?最基本的作業還是要做啊!我很不喜歡逼迫你,但是你得拿出誠意來跟我合作。」

小禹總算發出「喔」的一聲。

「臉那麼臭,你討厭我是吧?你討厭我我最開心,這樣我就可以把你送回你媽媽那裏。」
「不要!」
「不要你就得聽我的話!!」

小禹跑進房間,用力將門關起來。

敬禹走到門外,對裡頭喊著:「你不要給我玩手機喔。還有,睡覺前記得出來洗澡。」

「我可以跟你一起洗嗎?」房間裡傳出小禹的聲音。

「當然…不行!好好給我做你該做的事!」

房間裡不再有聲音傳出來。

敬禹回到客廳坐了下來,心想:「小禹稱阿雯是『那個女人』,又說她『囉嗦』,這表示小禹開心的樣子是裝出來的。這樣的話,得搞懂他不開心的原因。不過,這也表示小禹開始會收斂自己的情緒去討好大人,這其實是一種進步。」

接下來一週上班上課的日子倒是過得風平浪靜,直到禮拜五早上,敬禹接到阿雯的電話。阿雯告訴敬禹說這禮拜不過來帶小禹了,敬禹問她為什麼,阿雯說:「阿龍離家出走,到現在還是找不到人。」

(這些小鬼怎麼都一個樣,動不動就是離家出走?)

當天中午,敬禹自己走到附近的快餐店吃午餐。才走到第一個十字路口,敬禹的眼角餘光突然掃到有一個瘦高的身影站在對街。

這身影怎麼看起來這麼熟悉?

敬禹定睛一看,那個站在對街的人,竟然是阿龍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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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干你屁事」這四個字就像一記重拳,狠狠地毆在敬禹心窩,讓他差點站立不住。
 

(阿龍真是個嗆辣的高中男孩。)

敬禹回過神來,連忙避開阿龍的眼神,心裡開始後悔。

(根本不應該跟他說話的,現在自討苦吃了吧!)

敬禹想想自己的人生,總是在自討苦吃。去鄉下教書是如此、帶小禹來臺北也是如此,現在淌進這潭渾水更是。

不過,孜薇的笑臉卻浮現在敬禹眼前,溫柔地對他說:「李老師,你可以跟他們好好溝通的。我相信你,一定要加油!」

這無形的愛情力量,讓敬禹鼓足勇氣,深深吸了一口氣,對阿龍說:「我的職業是老師,你有什麼心事沒辦法告訴媽媽的,都可以跟我說喔。」

阿龍冷笑著,這冷笑竟然讓敬禹覺得害怕,好想逃離現場。

「你又不是我什麼人,我為什麼要跟你說話?」
敬禹不可能逃跑,只好硬著頭皮說:「你就當我是某個關心你的人,把心底話對我說說無妨。」
「哈哈,這位李老師,你也太蠢了吧,把我當三歲小孩嗎?你對我低聲下氣只是想要讓那小鬼能在我家過得好一些吧?老實告訴你,我的目標就是要把你們這些人-包括那個女人-都從我家趕出去!」

這天並不熱,室內也有電風扇吹著,但阿龍的話語卻讓敬禹聽得全身冷汗直冒。

「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。我只能告訴你,小禹並不是壞人,他只是個特殊的少年……」

阿龍不等敬禹說完,直接打斷他,說:「我才不管他特不特殊,他們到我家來,已經徹底改變了我的生活!」

「對他們改變你的生活這件事,我也很抱歉。只是阿雯和你媽媽的關係,卻是我們沒辦法評論的……」

「這干你什麼事,你不需要為他們道歉。而且他們的關係為什麼沒辦法評論?在他們母子還沒有出現之前,我跟我媽兩個人過得好好的。怎知那個女人竟跟我媽越走越近,先是勾引我媽媽,沒多久就大大方方地住進我家,現在連他兒子都要帶來?簡直是豈有此理!」

「你先別生氣。那你覺得她們是什麼關係?」敬禹將長久以來的疑惑,直接詢問處於憤怒狀態中的阿龍。
「那你覺得呢?難道她們只是朋友嗎?」
「我跟她們不熟,並不知道她們是什麼關係。」
「你都當老師了,還不會觀察嗎?她們是情侶關係你看不出來?也太可笑了吧!」

阿龍不說,敬禹還真看不出來這兩位女性的關係。這並不是敬禹粗線條不敏感,而是與之前小禹的性向問題一樣,敬禹對這種事情,總不願意往「那個方向」思考。
現在既然阿龍都把話講白了,敬禹也不得不逼迫自己接受這個現實。

(歐俊翔跟阿雯是一對女同志情侶,兩個人目前處於同居狀態。兩個人之前至少各有一段婚姻,也都至少有一個兒子。現在的狀況是,歐俊翔和阿龍母子、阿雯與小禹母子,未來這一段時間都要住在同一個屋簷下。)

若是四個人相安無事也罷,但現在卻是阿雯和小禹母子之間有衝突,歐俊翔和阿龍母子也有衝突,阿龍更是討厭阿雯和小禹。
這簡直就是八點檔才會上演的瘋狂戲碼。敬禹夾在這些人之間,進也不是,退也不是。

「好!既然如此,你也應該要尊重你媽媽和小禹媽媽之間的情感關係吧?」
「你要我尊重她們,那她們有尊重我嗎?我媽媽跟誰在一起不好,為何偏偏要跟一個女人在一起?為什麼我得憑空多出一個奇怪的白痴弟弟?」

的確,小禹到這個家來,從來沒有詢問過阿龍的意見。大人們總是把孩子當成沒有自主思想的物品,只想把他們當成傀儡操縱。

「我覺得你可以跟她們溝通這件事。」
「你太愛說笑了吧!溝通?她們才不想溝通咧!我不想做餐飲,我媽卻逼我去讀餐飲,說什麼這間店以後靠我。我連讀什麼都不能自己作主,怎麼可能叫我媽不跟那個女人在一起,不讓那個女人把小鬼帶回來?」

這時候,小禹和Kuma光著上半身從浴室裡跑了出來。

「我幫你跟你媽媽談看看吧。」
「用不著你雞婆。」

這是敬禹和阿龍最後的對話,阿龍看到小禹和Kuma跑過來,隨即起身下樓去了。

這天晚上,小禹又跑下樓要和敬禹一起睡,敬禹對他說不可以讓Kuma一個人睡,這樣不禮貌,小禹就把Kuma找來和敬禹睡同一張床。一個大人和兩個半大不小的國中生,就擠在一張床上共眠,小禹睡左邊,Kuma睡右邊,敬禹則睡中間。

「曾光禹,你真的不覺得擠嗎?」
敬禹問這問題根本就是白問,因為小禹立刻回答:「不會啊。」

如果能跟敬禹一起睡,叫小禹站著睡也行吧。

隔天起床,阿龍已不見人影,歐俊翔則在忙店裡的事,阿雯說要帶兩個小孩去美術館附近逛。敬禹心想可以趁這個機會跟歐俊翔談談他家人的事,就託言腳痛不想去。

「他不去,我就不去。」小禹不意外地說了這句話。

阿雯一聽,臉色立刻變了。

敬禹連忙對小禹說:「小禹,老師腳真的不舒服,你跟媽媽和Kuma去玩,讓老師在家休息。你乖乖的話,下禮拜我腳好了,帶你去看最新的航海王電影版如何?」
「是真的嗎?」
小禹超愛看航海王,除了牛排之外,只有航海王相關的東西可以讓小禹暫時乖一些。
「我什麼時候騙過你?」
「好喔~」小禹興奮地衝了過來,抱住敬禹。
「痛啊!」小禹粗魯的動作,再次弄痛了敬禹尚未痊癒的傷口。
「對不起……」
「我傷口還沒好啊……」

(「對不起」?這好像是小禹第一次對我說對不起。)

敬禹壓抑著心中的激動,對小禹說:「好啦,你們快去吧~」

小禹興高采烈地走了,敬禹從窗邊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,心中湧現不少感觸。小禹所說的「對不起」縈繞在敬禹耳畔,久久不去。

小禹小小的進步,卻是敬禹煞費許多苦心的成果。

「咦,李老師您沒跟他們出去啊?」敬禹身後突然傳來歐俊翔的聲音。
敬禹回頭看他,說:「沒有呢,傷口還沒完全好,想在家休息一下。」

歐俊翔是這家人中最有禮貌的一位,都已經相處過一陣子了,但他對敬禹說話,還是言必稱「您」。

「光禹沒要您一起去嗎?」
「有啊。不過我使出絕招,他才答應讓我留在這裡,自己跟媽媽和Kuma去美術館。」
「這樣一整天您不會無聊嗎?」
「不會啦,我也有一些工作要做,我有帶筆記型電腦來,趁他們不在家可以專心做些事。」
「這樣啊,那不打擾您工作了,我先下樓忙開店,有事隨時可以找我,我都在樓下。」

歐俊翔轉身就要下樓。

敬禹連忙叫住他:「歐…等等……」

歐俊翔笑了,說:「沒關係,你叫我少麗就好了。少年的少,美麗的麗。」
「那不是……?」
「是啊,我現在改名叫歐俊翔,但比較熟的人還是叫我少麗,畢竟我還是女兒身,只是看起來像男人嘛~」
「嗯……」
「李老師您有什麼事要跟我談呢?」
「可否借我十分鐘,我想談一下阿龍的事。」
「阿龍?我兒子?」
「是啊~我昨晚有稍微跟他聊過,為了大家好,想跟你聊一下。」

歐俊翔難得出現為難的表情,或許是他不希望敬禹這個外人插手他們母子之間的事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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經過一番「勸導」之後,阿雯總算放軟身段,一起吃完了早餐,一群人便搭著歐俊翔的車出發前往市區。
 

「我不去,今天跟同學有約。」唯一不去的是阿龍。

敬禹的行動還是不方便,只能在附近的咖啡店閒坐。還好他有帶筆記型電腦,可以處理一下補習班的相關業務。小禹、Kuma則跟著歐俊翔和阿雯去逛街。

還不到中午,歐俊翔獨自一個人回到咖啡廳,點了杯美式咖啡就坐到敬禹身邊。

「你怎麼回來了?」敬禹問。
「我等一下要回去看店,週末客人多,老闆不能不在。」歐俊翔啜飲了一口咖啡後,皺著眉頭回答敬禹。

(大概是咖啡不好喝吧。)

歐俊翔又說:「下午你們就搭計程車回去吧。」
「小禹還好嗎?」
「放得比較開了,跟Kuma東跑西跑的,就像個大孩子。早上他那招安慰抱抱,讓阿雯好像也變了個人似的。」
「太好了!」
「好是好,但家裡還有一個炸彈等著我去拆啊…阿龍也不是什麼好溝通的男孩子。反正啊,我跟阿雯都很倔強,而阿龍和小禹,什麼不遺傳,卻遺傳到我們的頑固個性。」

歐俊翔又喝了一口咖啡,眉頭鎖得更緊了。

「不聊了,我先走啦,晚點見!」

歐俊翔走了,只留下一杯仍冒著輕煙的七分滿咖啡。敬禹覺得浪費,竟端了起來喝了一口,卻也皺起了眉頭。

(真是又苦又難喝。)

到了傍晚,敬禹和小禹、Kuma與阿雯會合,招了輛計程車上車。在車上,敬禹發現小禹對阿雯的問話有了反應。心裡暗自覺得高興,母子倆總算有所交集了。
回到餐廳下車,裡頭早已座無虛席,門外還排著長長的隊伍,少說也有二十個人以上在等候帶位。

四個人從店後的樓梯上樓,還沒上到客廳,就聽到歐俊翔大聲嚷著:「今天客人這麼多,你竟然給我嘔氣不來幫忙!?」

敬禹有些吃力地爬上最後一階樓梯,只見到歐俊翔滿臉通紅地站在阿龍房門外,對著裡面大吼。

這次反而是阿雯跳出來當和事佬。

「怎麼啦,喊那麼大聲?」
「這小子說不想幫忙。」
「我來幫啊!」
「今天國泰、宇娟、阿德都請假,妳來幫忙還是人手不夠啊。」
「你先下去忙,我來跟他說吧。」

歐俊翔的臉色從滿臉通紅轉為鐵青,也不向敬禹打招呼,自顧自地快步走下樓去了。

(這家庭…成天吵吵鬧鬧,對小孩而言實在不太好啊……)

「阿龍弟弟,你在鬧什麼彆扭?」阿雯對站在房門內的阿龍說。
「妳能鬧我為什麼不能鬧?」阿龍的回應是如此地尖銳。
「你當然可以鬧,不過我想知道你鬧的原因是什麼?」
「他!」阿龍伸起他細長的手臂,指向正在與Kuma打鬧的小禹。

這一指,連Kuma都意識到氣氛不對,放開小禹的手,直看著阿龍與阿雯,但完全沒意識到緊張場面的小禹,依然在偷搔Kuma的胳肢窩。

「他是怎麼了?」阿雯的語氣聽起來非常不滿。
「為什麼他可以當客人,而我卻要被你們使喚?」
「因為他年紀小。」
「都175公分了,還年紀小咧?幹嘛不直接說他就是有問題?」

這話一出口,連小禹也停下動作,轉頭看向阿龍。

「是!他是有問題,所以你要多讓他。」
「他又不是我的誰,為什麼要讓他?」
「他是你弟弟。」
「我媽只生我一個,我哪來這種有問題的弟弟?」

「我也沒有哥哥!」小禹突然大喊。

「你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,就是兄弟!!!」阿雯用大吼來壓制兩個少年。
「妳們既然知道他有問題,為什麼不讓他住原來的地方,要讓他來住我家?而且還帶了一堆奇怪的人來?」
「他是我兒子,住我家是理所當然的!」
阿龍往前一步,用他接近180公分的身高,站在離阿雯不到10公分前方,說:「什麼妳家?這裡是我家!」
「這是我跟翔一起建立起來的家!!!」阿雯吼了回去。

眼見兩個人就要拳腳相向,敬禹只得硬著頭皮,說:「等等,你們聽我說句話好嗎?」

沒想到所有人竟都靜了下來。

「我不知道你們家的詳細狀況,但從你們的對話可知,癥結點是在小禹身上。我只能說,小禹是個特別的孩子,需要大家更多的包容和關心,他一定會做得更好。但是,我也覺得不能讓阿龍犧牲他原有的生活品質,無條件接受小禹出現在這個家裡。大家是不是能夠心平氣和,坐下來好好談談。我們不應該把阿龍和小禹當成小孩,而是要聽從他們的意見,他們畢竟都是這個家不可或缺的成員。再這樣吵下去,對誰都沒好處。」

「這話對我說有啥鳥用?你該去對我媽還有對這個阿雯阿姨講!」

阿龍說完,轉進房間,用力甩上房門。

「真是個倔強的小孩。」阿雯說。

(最倔強的應該是妳吧。)

爭端就在阿龍脫離戰場後暫時平靜了下來。一整晚,敬禹不斷思考著小禹的未來──若是讓他留在這裡,面對阿雯、面對阿龍,還有阿雯與歐俊翔這種有些讓人無法理解的關係,對小禹的成長有好處嗎?但是不讓他來這裡,阿雯肯定又會沒完沒了,得教補習班過活的敬禹更不可能每週末都陪小禹來這。

吃完飯後,敬禹趁著小禹和Kuma去洗澡時,回到房間打了個電話給孜薇。

孜薇能夠吸引敬禹其中的一點就是她寬闊的心胸,這是澎湖人的海洋性格,敬禹覺得無解的事,孜薇總可以找到解決方法。相對來說,同樣出身菊島子弟的敬禹卻覺得自己是個優柔寡斷、顧慮很多的男人,一點也沒有孜薇身上的海洋味道。

孜薇對敬禹說:既然阿雯吃小禹抱抱這套,那就試著讓她們母子倆的關係改善。只要她倆關係改善,就可以讓阿雯改變她的刻板印象啦!
至於阿龍,孜薇要敬禹試著與他溝通。

「溝通?我完全不認識他。」
「講幾次話後就認識啦,阿龍不過是個高中生,難不倒你李老師吧?」
「問題是,我是個陌生人,怎麼跟他搭上話?」
「你是大人,他是青少年。你們畢竟還是有長幼之間的權力關係,你是佔上風的一方好嗎?」
「夏小姐,一個曾光禹已經夠我煩了,妳現在還要我去淌另一潭渾水喔?」
「這是同一潭渾水啊!小禹未來要跟阿龍住在同一個屋簷下,阿龍的負面態度,難道不會影響小禹嗎?況且阿龍不是已經將他不爽的主因指向小禹了嗎?重點就是:處理好兩個人的關係,這樣事情就迎刃而解了。」
「小姐,妳說得簡單,做起來卻非常不容易啊!」
「我相信你!曾光禹這樣的難搞小孩,你都可以讓他進步到現在這樣了,區區一個阿龍算得上什麼?」
「小姐,妳真的對我太有信心了。」
「身為女朋友的我,本就該對男朋友有信心啊!」

孜薇的心理建設,對敬禹起不了一絲作用,但是事到如今,為了小禹也只能試試看了。

敬禹掛掉電話,走出房間,阿龍剛好坐在沙發上看電視,浴室方向傳來小禹和Kuma打鬧的嘈雜聲音。

(這兩個小鬼玩水也玩太久了吧!)

至於阿雯和歐俊翔都不見人影,應該是在樓下忙著吧。

雖然非常尷尬,敬禹只得鼓起勇氣,厚著臉皮坐到阿龍身邊。阿龍用一道不友善的銳利眼神,從頭到腳掃視敬禹。
與阿龍四目相對之際,身為大人的敬禹,竟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。

「心情好些了嗎?」敬禹勉強開口問道。

阿龍沒回話,反倒是又用剛才的銳利眼神,再度從敬禹的天靈蓋到腳趾頭,掃過一次。

被一個16、7歲的男孩帶有點污辱般的掃視,敬禹覺得非常不舒服。

氣氛凝固了數秒鐘,才從阿龍嘴裡冷冷地吐出四個字: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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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晚小禹倒是很信守承諾,既沒亂硬,也沒亂磨蹭。
 

隔天天剛亮,敬禹便悠悠轉醒。昨晚有點熱,小禹將棉被踢到一旁,露著肚臍,歪七扭八地睡著。敬禹拉好小禹的睡衣,將他的手擺回一旁,再替他蓋好棉被。
小禹沈睡中的臉龐,是多麼天真無邪啊!大人世界強加給這孩子的事,不但太多,也是他難以負荷的。敬禹心中忽然有股衝動,想帶他逃離臺灣,回澎湖隱居好了。

不過這畢竟是異想天開,臺灣就這麼小,兩個人是要逃到哪裡去呢?

敬禹下床緩緩走了幾步,發現腳已經不太痛了,再看看時間,不到七點,心想:出門走走好了。

打開房門走到客廳,大家都還在房間睡覺,整個客廳顯得空蕩蕩的,唯有戶外的陽光透過窗帘帶來的微亮,屋裡還是有些幽暗。敬禹小心翼翼地扶著把手下樓。走到門口,陽光照射進來,卻也有種身處異國的感覺。敬禹伸了個懶腰,開門走了出去。

歐俊翔的餐館位於緩坡的道路旁邊,這裡並不是熱鬧的商業區,四周都是不算老舊的私人住宅。昨天聽歐俊翔說,這條路往上可以通到一個小丘陵,那兒在春天時是個賞花的好所在。

敬禹優閒地沿人行道緩步而上,享受著難得的清新空氣。

只是好景不常,前方走來一個女子,遠遠望見她,隨即讓敬禹的心情跌落谷底──那女子不是別人,正是阿雯。

敬禹本來想要轉身離開,但身上的傷勢令他無法靈巧地轉身,只好硬著頭皮繼續上坡。阿雯一手提著裝早餐的塑膠袋,另一手則拿著手機,低頭猛看著,沒注意到迎面而來的敬禹。

(看樣子是昨晚沒吃,餓壞了才一大早跑出來買早餐。)

兩個人越走越近,阿雯才抬起頭來,這時兩人已距離不到5公尺。

阿雯看到敬禹出現在眼前,臉上冒出一絲慌張的表情,不過這表情只是一閃而過,隨即被她的高傲姿態所掩飾。

「早安啊~」敬禹拿出身為男人的器量,先開口對阿雯說。他倒是很想看看阿雯會有什麼回應。

阿雯很平靜,與之前歇斯底里的樣子不同,也笑著回答敬禹道:「早啊,怎麼這麼早起?」

「天剛亮就自然醒了,看附近環境不錯,就出來走走,呼吸一下新鮮空氣。那妳呢,怎麼也這麼早起?」
「出來買早餐吃囉,上頭那間早餐店口味還不錯呢。」
「是嗎?有機會買來吃看看。」

短暫的對話就這麼停止,兩人擦身而過。

就在敬禹打算往前走的同時,身後傳來阿雯的聲音,說:「你看來不像壞人,但是也不要一直用光禹他爸或阿嬤的說法洗腦他。我是他媽媽,我愛他、我關心他,絕對不是他們口中所說的那種人。」

這無厘頭的話,讓敬禹很不服氣,於是他吃力地轉身,對阿雯說:「光禹媽媽,說實在的,我對妳的過去並不清楚。不過,我好歹也教書好幾年了,並不是那種會被其他人牽著鼻子走的無腦男人。我一直覺得,是光禹媽媽你的態度,造成了我們之間關係的緊張狀況。」

阿雯也回過頭來,臉上帶著一道詭異的冷笑,說:「我們不需要有關係,我就只希望你們不要破壞我和我兒子的關係就好。」

說完,阿雯不給敬禹辯解的機會,頭也不回,快步走了。

敬禹本以為這場碰面是關係融冰的開端,沒想到卻又以惡言相對收場。他緊握雙拳,恨不得追上前去,狠狠給不講理的阿雯一拳,可是卻只能倚著石壁深呼吸,力圖按奈心中的怒氣。

心情平復之後,敬禹繼續往上走了一段路才折返,回到歐俊翔家已是接近八點,歐俊翔和孩子們都醒了,坐在客廳裡。

「你去哪裡啊?」小禹看到敬禹上樓,立刻問道。
「我早起,你們都還在睡覺,所以就自己一個人去外面走走。」
「怎麼沒叫我一起去?」
「你還在睡覺,不忍心吵你。」
「有人昨天晚上也不見了啊……」Kuma在一旁冷冷地說。
「我去跟他一起睡啊。」小禹轉過頭來,看著Kuma,嘟著嘴說。

(這傢伙完全不知道Kuma很難過。)

「我就說吧,Kuma發現你不在,一定會難過。」
「他也可以一起來啊。」
「我不要。」Kuma說。
「對啊,床那麼小,怎麼擠三個人?」敬禹說。

在說話的同時,歐俊翔從廚房端出一盤三明治,還有幾杯紅茶拿鐵。

「看起來好好吃,謝謝你。」敬禹說。
「謝謝阿姨。」Kuma說。

小禹沒說話,直接不客氣地拿了一塊來吃,敬禹則是趁機坐到Kuma身邊,在他耳畔說:「不好意思,昨晚……」
「沒關係。」
「小禹真該謝謝你這個好朋友。」
「我沒關係。看到他開心,我就開心。」

歐俊翔敲了敲阿龍的房門,阿龍在裡頭喊道:「我不想吃!」

歐俊翔無奈地再走到阿雯的房門口,也敲了敲門。

阿雯倒是開了門,穿著一身連身洋裝走了出來,感覺像是準備外出。

「怎麼穿這樣,妳要去哪裡嗎?」歐俊翔問阿雯。
「我要帶我兒子去逛街。」
「聽起來不錯,我開車載大家一塊去吧!」歐俊翔說。
「不用啊,我跟我兒子一起搭公車去就好,你們就在家吧。」
「你這樣也太失禮了吧?」歐俊翔把雙手插在腰際,扳起臉孔對阿雯說。
「失禮?他們可不是我找來的喔。」

小禹抬起頭來,滿臉都是食物的殘渣,也不管嘴裡含著東西,對阿雯說:「我不要去!」
「百貨公司很好玩喔,媽媽買你喜歡的東西給你。」
「不要!!!」

阿雯用肩膀頂開歐俊翔,走到客廳,雙眼狠狠瞪著敬禹,說:「這就是你們教出來的小孩,對母親這麼沒禮貌!」

(是妳這個當母親的最沒禮貌吧!)

歐俊翔從身後抓住阿雯,好言好語地說道:「就大夥兒一起去,比較熱鬧嘛!」
「他們憑什麼一起去?」阿雯努力想掙脫歐俊翔的手,但歐俊翔的手不但沒被阿雯甩開,反而用左手一攬,把阿雯攬到懷中。

歐俊翔用手臂勒住阿雯的胸口,使她無法掙脫。
「我老實告訴你,若是妳想要兒子能好好跟妳相處,妳就得要接受他的朋友。再這樣鬧下去,妳兒子永遠都不會想跟妳在一起。」
「你是指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囉!?」
「對!都是妳的錯!!!」歐俊翔大聲說。

阿雯聽到這話,眼淚竟撲簌簌地流了下來。

歐俊翔放開阿雯,用手擦拭她的眼淚,誠懇地看著她,說:「或許妳很委屈,但身為媽媽就要堅強啊!就要吞下一切的委屈啊!我也是單親媽媽,我努力撐起這個家,所受的委屈有比妳少嗎?」

阿雯無語,只是將頭埋進歐俊翔的胸口,嚎啕大哭。

場面一時之間尷尬萬分,敬禹不知如何是好,只好小聲對小禹說:「你可以去安慰一下媽媽嗎?」
「不要。」
「她很可憐,如果你可以去安慰她,她就不會哭了。」

或許是厭煩了阿雯的哭鬧,小禹放下手上的食物,站起身來,走到阿雯身邊,拍了拍她的肩膀,說了句:「不要哭了,好嗎?」

阿雯聽到兒子的聲音,倏然抬起頭來,用汪汪淚眼看著小禹,直接一個箭步就將他摟在懷裡。
其實這也不算是摟在懷裡,小禹比阿雯高出一個頭,看起來還比較像是阿雯依偎在小禹胸前。

小禹本來想掙開媽媽的擁抱,敬禹拼命向他使眼色,要他別這麼做。小禹好像看懂了敬禹的暗示,乖乖地站在那裡讓他媽媽抱著。

「妳看吧,小禹比起我那個還關在房裡的兒子,可貼心著咧。」歐俊翔也配合演出,接著說:「一起來吃吧,吃飽我們一起去逛街。」

這時,敬禹注意到半掩的門縫中,阿龍正躲在那裡,偷看著客廳上演的灑狗血戲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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敬禹答道:「倒是不會奇怪,但是喜歡要相互喜歡才能說得上真正喜歡。」
 

「所以你不喜歡我。」

小禹依舊無法理解為什麼不能喜歡敬禹,而敬禹為什麼不喜歡他。面對這種無限迴圈的情況,敬禹只好採取「轉移話題」的策略。

於是敬禹問小禹:「我問你個問題。你上次來這裡的時候,有看到這個叫阿龍的嗎?」
「有。」
「他都住在這裡嗎?」
「嗯。」
「所以,他真的是歐俊翔的小孩囉?」
「他們說他是他的小孩。」
「那阿龍有跟你一起玩嗎?」
「沒有。」
「你們有說過話嗎?」
「沒有。」說完小禹又補了句:「我覺得他不喜歡我。」

對敬禹而言,阿龍不喜歡小禹這事不難理解,一來是小禹本來就拙於與他人互動溝通,其次是小禹身為一個外人,突然闖進了阿龍早已習慣的生活空間,也瓜分了原先專屬於他的關愛。想到這裡,敬禹對小禹的未來突然擔憂了起來,他跟人的相處模式不可能立刻改善,也無力消除阿龍對他的敵意。同處於一個屋簷下的兩個少年,什麼時候會爆發衝突,沒人知道。

「在這裡你要學著成長,我們不可能永遠在旁邊保護你,也不是每個人都知道你的狀況。你應該試著去跟阿龍交朋友,就像你跟Kuma一樣,大家成為好朋友。」
「喔…我會努力。」

沒想到小禹會這麼回答,他竟然願意改善與他人的關係。這真的不是小禹慣常的答覆模式啊!一般而言,小禹的回應都會是:「我不想跟他在一起。」

隨著年紀的增長和敬禹兩年來的用心,小禹真的不一樣了。

敬禹轉過身去,摸了摸小禹的頭,說:「你會這樣想,老師覺得很開心。你要努力,老師也會陪你一起努力。」

在微弱的燈光下,敬禹看到小禹笑了。

「你真的不回去找Kuma?」
「我想跟你一起睡。」
「如果Kuma半夜醒來,發現你不見了,一定會很難過。」
「我怕以後會見不到你。」
「為什麼以後不能看到我?」

敬禹轉過身來,就這麼和小禹面對面,兩個人鼻尖的距離不到10公分,呼出的氣息就這麼迎面而來,微微吹拂著彼此的臉。

「你們想把我送來這裡。」小禹說。
「我沒有這個意思啊。」
「人本來就要住在家裡,家人住的地方就是家裡。」

小禹的回應好尖銳,也很難回答。

敬禹想了一會兒,答道:「是不是家人跟有沒有血緣是兩回事好嗎?世界上也有很多沒有血緣的家人。」
「那你會永遠讓我跟你住在一起嗎?」

小禹的問題讓敬禹無話可說。

(不管他懂不懂,我要用大人的立場把話說清楚!)

「人都會長大,不可能永遠住在一起。」
「所以我長大了,你就要跟姐姐結婚,不跟我一起住了嗎?」

(結婚?這小鬼也想太遠了吧~)

「我覺得你說的事情都太遙遠了,眼前還有很多問題需要我們一起同心協力去解決,那麼遙遠的事我不想想,也沒時間想。」敬禹坐起身來,正經八百地看著小禹,說:「以下這些話我必須對你說,就算你不懂也得說。」

小禹也被敬禹嚴肅的語氣所感染,睜著一雙大眼睛,看著敬禹。

「我知道你很辛苦,必須努力改變自己去迎合這個社會。這個社會要求你的事,總是你所不喜歡的。記得以前的你常常說『不要』或『我不喜歡』,但我發現最近你更成熟了,碰上不喜歡的事,開始會試著處理它。有句話說:『人生不如意,十常八九。』人生中如意的事又有多少呢?像我,也是得一直面對很多不喜歡的事,像是當流浪教師這件事,就不是我喜歡的。流浪教師工作不穩定,收入很低,也常被人看輕。但我面對這些討厭的事情,卻不能說:『我不喜歡,我不想當。』因為我必須養活自己,也要讓自己的所學發揮作用。雖然我三年換了四間學校,但我總是以正面的態度,讓自己開開心心地的去看待這些不如意,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得到肯定。在流浪的過程中,我累積了教學經驗,也讓自己的人生擁有許多難以磨滅的回憶,這些回憶不見得都是我喜歡的,但它們卻真真實實地烙印在我的心裡。如果我一句『不喜歡』就轉行去做別的工作,或是就此放棄教職,回澎湖讓父母養,我就不會遇到你,我們就不會有這樣多的回憶了。」

敬禹看著似懂非懂的小禹,笑著伸手摸了摸他的頭,繼續說:「我覺得你很努力,也很勇敢,自己一個人在臺北,和沒有血緣關係的人住在一起。我知道父親的過世,母親的離去,阿嬤的否定,對你而言都是很大的壓力,但勇敢的你都挺過來了。我、黃老師、孜薇姐姐和學校的老師都知道你進步很多,但你不能這樣就停下來,因為你還不夠好。社會是很現實的,它不會等你慢慢來。不過,你放心,在你有能力面對這個社會之前,我絕對不會離開你,這不但是跟你爸爸和阿嬤的約定,也是我身為你的老師、你的朋友的責任,我一定會陪著你成長。我是個守信的人,所以即使差點被車撞死,我拼了命也要把你找回來,。就算經歷這些磨難我都不後悔,因為我看到了你的進步。教導你並不容易,但我不害怕高難度的挑戰,所以不用擔心你媽媽,我絕對會與她纏鬥到底!」

「小禹,你要知道,現在發生的這些事都不是重點,你自己才是一切的關鍵。你要學著怎麼與人應對、怎麼處理情緒,還有了解什麼是『愛情』。喜歡某人,不表示要跟他談戀愛;某人不跟你談戀愛,也不代表他不喜歡你,這是人與人之間相處的基礎。無論是男生愛女生、女生愛女生,或是男生愛男生,都沒關係,但前提是你們要彼此相愛,而不是單方面的強迫。我知道你對我的感情,但我們的感情與愛情不能混為一談,也不能用強迫的方式。你以前最討厭師長用強迫的方式命令你遵守規範,你也討厭你媽媽這樣不講理的方式,所以你也應該試著用理性溝通代替不講理。每次你想要強迫別人時,先想想你媽媽不講理的樣子,再想想你是不是想變成她這樣的人?」

小禹搖了搖頭,說:「不想。」

「這就對了,你不想變成她,但你卻跟她做一樣的事,這就不對了。」

小禹點了點頭。

「不要再認為我會把你丟在這裡,為了你我連命都不顧了,怎麼可能會把你丟在這裡?我們要做的是一起面對未來的所有挑戰,無論成功或失敗,就是努力去做,不要對不起自己就好!」

小禹的臉上不知何時流下了兩行清淚。敬禹用衣袖替他擦去眼淚。

敬禹不知道小禹為什麼哭,也不奢望剛剛那段話他能聽懂,不過他哭了就表示他沒有把這番話當成耳邊風。

「別哭啦,哭得眼睛鼻子腫,等一下會睡不好喔~」敬禹說。

「我可以抱著你睡嗎?」小禹說。

敬禹本來想狠下心把他趕回閣樓,但小禹都哭了,敬禹心中不禁湧現一絲憐愛,於是改變主意,對小禹說:「好啦,今天晚上讓你抱著睡。不過,你要答應我兩件事。」
「喔……」
「首先,如果以後還需要你幫我擦澡,請你不要再脫光光好嗎?這樣老師會覺得尷尬。」

小禹遲疑了一下,用力點了點頭。

「第二,你睡覺的時候,可以不要用那個東西磨蹭我嗎?」
「什麼那個?」

敬禹尷尬地往小小禹的方向指了指。

小禹笑了出來,露出雙頰深深的酒渦,說:「今天打過了,晚上不會磨蹭你。」

敬禹一聽,臉都紅了。

(所以,這傢伙會打手槍了?而且,他說今天打過了,該不會…跟Kuma……)

想到這裡,敬禹不敢也不願意再想下去。

「睡覺了!睡覺了!」敬禹躺了下來,蓋上棉被。
「好喔!」

小禹鑽進棉被,緊緊抱著敬禹不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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敬禹對男孩笑了笑,男孩臉上卻沒什麼反應。被比自己小十歲以上的男孩擺臉色,敬禹心裡著實不舒服,只好趕快開門,逃離這裡。
 

正要進房時,歐俊翔從樓梯走了上來,看到敬禹,便說:「老師洗好澡了嗎?」

敬禹擠出笑容,說:「手腳都受傷沒辦法用水洗,只能用毛巾擦一擦。」
「您這樣一說,我覺得好愧咎。若是當天我不開那麼快,您就不會發生車禍了。」
「你別自責,這是我闖紅燈自找的,只受輕傷已經是運氣好了。真的跟你們沒關係。」

歐俊翔走到男孩身旁,一屁股就坐了下去,敬禹對這親密舉動覺得有些意外。

(這男孩和歐俊翔到底是什麼關係?)

歐俊翔自己解答了這個問題,對敬禹說:「一直忘了跟老師介紹,這是我兒子,叫阿龍。」

(歐俊翔的兒子?這樣的男人婆,竟然有兒子?)

「阿龍,這位是李老師,小禹就住在他家。」

阿龍「喔」了一聲,看了敬禹一眼,立刻將目光轉向電視螢幕。

敬禹覺得,阿龍似乎不太喜歡他們這群人來家裡住。

「老師,一起來看電視啊?」歐俊翔說。
「謝謝你。不過我要先回房間換傷口紗布。」
敬禹實在不想與歐俊翔和阿龍坐在一塊兒。
「好喔,那您換完再出來,我會準備水果讓大家吃。」歐俊翔倒是沒發現敬禹在逃避。
「真是謝謝你。」

敬禹回到房裡,坐在床邊,開始拆腳上的紗布。傷口狀況又好了一些,都已經變硬結痂了,希望傷可以快點好,這樣就不用每天被小禹拉去擦澡。

沒有小禹的協助,敬禹自己換藥顯得有些吃力。敬禹一邊換,一邊想:「這個家庭的狀況看起來似乎沒那麼單純,有不定時炸彈阿雯,又有一個擺臭臉的阿龍,歐俊翔看起來很好相處,但會不會是裝出來的呢?每個週末讓小禹來這裡,他真的會快樂嗎?」

好不容易換好右腳的藥,敬禹停下動作,想說小禹回來再叫他幫忙換好了,先躺在床上休息一下吧。

(怎麼洗這麼久……)

等著等著,敬禹竟然睡著了。

不知道睡了多久,敬禹才在小禹和Kuma的嬉鬧聲中醒來。

看到過度興奮的兩個少年,才剛睡醒的敬禹,隨即發揮身為老師絮叨的本領,對他們說:「這裡是人家家裡,你們講話也小聲一點,不要吵到人家。」
「她說這是我家。」小禹回嘴。
「雖然是你家,也要顧慮到別人的感受。」敬禹看小禹要繼續頂嘴,只好轉開話題,笑著對他說:「你可以先幫我換藥嗎?」
「Kuma也要一起。」

於是小禹和Kuma開始七手八腳地替敬禹換紗布並上藥,小禹已經幫敬禹換過幾次藥,算是很上手,也可以當小老師教導Kuma。

在Kuma的幫忙下,才一會兒功夫就換好了。

就在此時,門外傳來歐俊翔的聲音,對房裡說:「李老師,水果切好了,快點來吃喔。」
「好,謝謝你。」敬禹回答。

「走吧,出去吃水果了。」

一出房間就有一大盤水果擺在桌上,小禹毫不客氣,一屁股坐到沙發上,一個動作就拿起一串葡萄,放進嘴裡咬了一顆,完全沒有留意到阿龍也要拿。被冒犯到的阿龍,惡狠狠地盯著小禹,一臉怒氣。這時敬禹被Kuma扶著慢慢坐下,並沒有見到阿龍生氣的表情。

歐俊翔也沒看到這一幕,反而叫阿龍去問阿雯要不要吃水果,阿龍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身,擺了張臭臉去敲阿雯的房門,只聽到阿雯在房裡喊著:「你們不要管我!」

走回來的阿龍,清秀臉龐上的表情卻更難看了。

「這麼好吃的水果,她不吃就算了,我們自己享受吧。」歐俊翔說。

盤子裡放著進口的櫻桃、葡萄、李子,還有在地的荔枝、水蜜桃。眾人都吃得不亦樂乎,只有阿龍吃了幾個葡萄後,就說要回房去了。

「歐胤龍,你是在鬧什麼彆扭啊?」歐俊翔對兒子說。
「沒事啦!」阿龍撂下一句,便跑進房裡。

歐俊翔搖了搖頭,嘆了口氣說:「這孩子也在鬧情緒啊。」
敬禹不敢問為什麼,只得說場面話:「父母難為啊!」
「是啊,我得好好開導他們兩個了。」

敬禹沒再跟歐俊翔說些什麼,反而是歐俊翔努力地想和小禹聊天。或許是敬禹和Kuma在場,小禹對歐俊翔的心防也逐漸卸下,雖然說話還是這麼無厘頭,但總算是有所反應了。

吃完水果,四個人坐在客廳看電視,期間只有阿龍出來兩次,又默默回房。至於阿雯則依舊關在房裡,一步也不願意踏出門口。

看看時間,已接近午夜十二點,歐俊翔端起盤子,對敬禹等三人說:「好啦,時候不早了,大家都該休息囉。」
「我還不想睡。」小禹說。
「都快十二點了,你得睡了。」敬禹說。接著又說:「今天有Kuma陪著你睡,你可以開開心心睡到天亮。」

小禹嘟起嘴,不再說話。

於是眾人分別回到各自的房間裡,敬禹整理了一下,吃完藥,關了電燈便上床躺平了。

歐俊翔家裡的床墊十分舒適,敬禹躺下沒多久,睡意就不斷襲來。在半夢半醒之間,敬禹心中卻浮現「今晚應該不會那麼簡單就結束」的想法。
但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呢?敬禹也不知道。

就在敬禹昏睡過去後不久,房門被打開了,一個人影跑了進來,藉著小夜燈的光線,溜上敬禹的床。

爬上床的舉動讓敬禹醒了過來,他心想:「這個人一定是曾光禹。」

敬禹也不睜開眼睛,「不是有Kuma陪你嗎?為什麼又跑到我房裡來?」
「我想跟你一起睡。」回話的聲音的確是小禹。
「你找Kuma來,結果你自己一個人跑下樓,這樣他會很傷心喔。」
「不會,他睡著了。」
「他睡著了,你也應該陪著他一起睡啊。」
「我睡不著。」
「為什麼睡不著?」
「因為很多人都不喜歡我。」
「誰不喜歡你?」
「很多人,他們覺得我很麻煩。」
「不會啊,你怎麼會很麻煩?」
「我個性不好,沒有人喜歡。」
「我喜歡你啊。」
「你比較喜歡姐姐吧。」

小禹又提起了孜薇。

「曾光禹同學,你怎麼又說這樣的話呢?這是兩種不同的喜歡,一種是男生和女生之間的喜歡,另一種是老師對學生的喜歡。舉例來說,你阿嬤喜歡你,但是她對你不是男生和女生之間的喜歡,懂嗎?」
「為什麼男生一定要喜歡女生?」
「也不一定,男生也可以喜歡男生,女生也可以喜歡女生,這都是很自然的。」
「那你為什麼喜歡姐姐,不能喜歡我?」
「因為老師喜歡的是女生,對男生沒有感覺。」
「那我喜歡老師,男生喜歡男生,是不是很奇怪?」

這就是小禹對敬禹的告白,雖然早有心理準備,沒想到小禹卻在這時來這招,竟也讓敬禹措手不及,難以應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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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可以不要一起洗嗎?」敬禹說。
「為什麼?」小禹問。
「我一個大男人跟你們兩個小朋友一起洗,會尷尬。」
「我爸爸都跟我們一起洗呢。」Kuma說。
「你們是日本人啊。」
「所以台灣人跟日本人不一樣嗎?」
「也不是啦……」
 

敬禹竟然被這兩個男孩搞得支吾其詞,不知如何是好。

小禹跑到敬禹身後,拼命推著他上半身,要敬禹站起來。

「浴室怎麼擠得下三個人?」敬禹半推半就地說。
「他家浴室很大。」小禹說。

敬禹嘴上推辭不了,身上的傷也讓他逃脫不掉,只能像傀儡一樣被這兩個小鬼頭擺佈。

走到門外,歐俊翔拿著拖把在拖地,看到拿著換洗衣服的敬禹三人,笑著說:「你們要一起去洗澡嗎?」
被歐俊翔這麼一說,敬禹覺得有些害羞,但小禹與Kuma根本沒注意到這個,扶著敬禹,就往浴室而去。

阿雯家的浴室不小,而且有整修過,小禹進來就如法炮製,把衣服脫到只剩內褲,倒是Kuma,竟然連內褲都脫掉了。

「小笠原同學,你為什麼把衣服都脫光?」敬禹不好意思正眼看Kuma的身體,側著頭問。

(Kuma長大了,也長毛了……)

「洗澡為什麼要穿衣服?」Kuma反而不解敬禹的用意。

小禹不理敬禹與Kuma的對話,走了過去就要幫敬禹脫衣服。

「啊…今天可以不要脫褲子嗎?」敬禹對小禹說。
「那裡不洗會髒。」

小禹的回應跟昨天一模一樣。

「Kuma,有小禹幫我擦澡就好了,你可以先去放浴缸的水,你們要泡澡吧?」

Kuma開心地跑到浴缸邊放起水來,小禹則在脫完敬禹上衣後,開始脫褲子。

不意外的,小禹內褲裡的小小禹又硬了。

(這小鬼,到底有多愛我的身體?看來要找個時間幫他性教育了。)

小禹脫去敬禹的內褲,開始幫敬禹擦拭身體。

敬禹對小禹說:「今天就擦快點吧?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就擦快點……」
「這樣擦不乾淨。」

正當敬禹和小禹對話的同時,Kuma回過頭來說:「要熱一點好,還是涼一點……」

Kuma看到全身赤裸的敬禹,竟說不出話來。

「你看,我們脫光光,人家Kuma也覺得害羞。」
「不脫衣服怎麼擦?」小禹一邊說,一邊毫不忌諱地擦著敬禹的重要部位。

「水放好了。」Kuma說。
「你先下去泡吧。」敬禹說。
Kuma二話不說就跳了下去。

小禹倒還是很認真地在幫敬禹擦拭,敬禹真恨不得他快點擦完,去跟Kuma一起泡澡,好讓自己快點逃離這個尷尬的場景。

好不容易等到小禹把所有步驟進行完畢,敬禹穿上衣服,準備一瘸一瘸地走出浴室。

小禹也不等敬禹轉身,就直接脫了內褲,完全不避諱將勃起的小小禹展現在敬禹面前。

小禹的少年陽具已經很有大人的樣子了,該長的都長了,勃起時包皮也可以順利地退到龜頭之後。

小禹沒注意敬禹正無奈地注視著他,只是自顧自地轉向Kuma,跨入浴缸,坐了下去。


(真不知道Kuma有什麼感覺?現在的國中生都這麼自然嗎?)

敬禹緩緩地走出浴室,關上門不久,浴室裡就傳來小禹和Kuma的笑鬧聲,應該是打起水仗來了吧。

(算了,小禹開心就好。)

敬禹慢慢挪動身體到客房門口,眼角餘光看到客廳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人,他原本以為是歐俊翔,但是定睛一看,那男的竟是之前那個送菜單和餐點上樓的男孩。

男孩發現敬禹在看他,就將目光往敬禹身上打量。敬禹不知道對方的來歷,也不知道該說什麼。只是覺得奇怪:在樓下打工的年輕人,怎麼會跑上樓來大剌剌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?

(或許是歐俊翔的親戚吧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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忽然間,有個壯碩的身影從茜宜和Kuma身邊竄出,衝進人群中抓住正在奔跑的小禹。
 

「幹嘛!!!」小禹大叫,整個人跌坐在地上。

跑過去的人是歐俊翔。

騷動暴露了小禹的方位,茜宜和Kuma也追了過去。

敬禹距離現場實在太遙遠,只看到小禹似乎在大吵大鬧,這也驚動了導護老師和警衛上前關切。

鬧了約莫十分鐘,小禹總算在眾人的陪同下走向車子,這時的敬禹,早已嚇出一身冷汗,癱坐在副駕駛座上。

茜宜、Kuma和心不甘情不願的小禹上了車,敬禹轉過頭去問後座的臭臉小禹說:「到底是怎麼了?」

小禹不說話。

敬禹只好問茜宜:「所以他願意去了?」
「嗯…不過他要Kuma也一起去。」
「Kuma……」

敬禹壓低音量說:「Kuma也去的話,阿雯發飆怎麼辦,豈不家醜外揚,讓Kuma知道了?」
「剛才他在校門口演那齣已經夠醜了,阿雯發飆應該也還好而已。」
「總是要Kuma家人同意吧。」
「等一下打去他家問看看。」

敬禹轉頭問Kuma:「你要去嗎?」

Kuma點了點頭。

(這日本小孩,還真講義氣。)

回到敬禹家,歐俊翔沒上樓,開車到附近閒逛,茜宜則是晚上有課,也先走了。

敬禹先撥了電話到Kuma家裡,是Kuma爸爸接的電話,他只聽到是老師要帶Kuma去外頭住,沒問什麼就答應了。Kuma聽到這消息,顯得很高興,不過一旁的小禹,卻依舊沒什麼笑容。

「開心一點啊,所有人都去陪你耶。」敬禹對小禹說。
「我不喜歡去那裡。」
「沒辦法呀,還是要去,不然你媽媽會發飆。你喜歡她發飆嗎?」
「不喜歡。」
「什麼是『發飆』?」Kuma在一旁問。
「『發飆』啊…就是生氣。」
「會生氣那我也不想去了。」
「不可以不去啊,老師會努力讓她不發飆。她不發飆的時候,很溫柔喔。」

其實敬禹根本沒看過阿雯溫柔的樣子。

「好啦,小禹你快去整理行李,Kuma你幫老師拿衣服。」
「好!」Kuma說。
「我也要幫。」小禹說。
「我們分頭進行,這樣比較有效率。」

小禹沒回話,只自行打開了敬禹的衣櫃,拿出衣服。
「這件?」小禹問敬禹。

(真是有夠固執。)
(多拖延幾分鐘又能怎樣呢?)

敬禹只好讓小禹參與整理行李的工作。

三個人花了半小時才整理好行李,沒時間帶Kuma回去,這兩天就先穿小禹的衣服吧。至於歐俊翔,已經在社區門口等待了。

阿雯住的地方離敬禹家約半小時車程。在路上。歐俊翔對敬禹說:「我有先跟阿雯溝通過了,她雖然還是有些不理性,不過已經好一些了。她真的不是壞人,只是比較固執,需要多一些時間開導。」

(真是母子一個樣啊……)

車子到了阿雯家,是個轉角的店面,規模比想像中的大,也不只是純粹的咖啡店,而是兼賣義大利麵、牛排之類的餐廳。晚上用餐時間,店裡坐滿了客人,同時還有好幾組人在店外候著。歐俊翔帶敬禹等三人走廚房的樓梯上樓,一上樓就是客廳,擺設頗具品味,有點維多利亞時期華麗的風格。阿雯坐在沙發上,原本一臉陰沈,看到小禹上樓立刻就笑了,站起身來,也不向其他人打招呼,只對小禹說:「兒子,你來啦,給媽媽抱一下。」

小禹站在樓梯口,完全不看阿雯。

「來呀,給媽媽抱一下。」

小禹還是不動。

阿雯的面容立刻垮了下來,看樣子要發飆了。

敬禹只好出來打圓場,對小禹說:「去摟你媽媽一下嘛。」

小禹不講話。

敬禹只好尷尬地笑了笑,對阿雯說:「小禹媽媽,他真的不習慣跟人有太親密的身體接觸,可以慢慢讓他習慣嗎?」
「是這個樣子嗎?那天在醫院我看到的可不是這樣,他可是抱你抱得緊緊呢。」
這下換歐俊翔出來緩和氣氛,說:「哎呀,人家李老師帶光禹那麼久了,感情好是應該的,妳們母子分開也好幾年了,總要給光禹一些時間適應嘛。」
「歐少麗,連你也在替他們說話?我兒子小時候才不是這個樣子,是被他爸、他阿嬤,還有這些外行的老師教成這樣的。」
「賴伊雯,我何必要替他們說話?誰不想要妳跟妳兒子和好?人家為了妳兒子,差點沒被車撞死,妳講話可以留點餘地嗎?用不著這麼刻薄!」
「是他自己闖紅燈的,干我什麼事?」
「我不想跟妳吵架。我們費了千辛萬苦才把妳兒子帶來這裡,妳就好好對待妳兒子和客人好不好?」
「隨便你!!!」

阿雯說完,轉頭就走進房間裡頭,「碰」的一聲,把門甩上。

歐俊翔尷尬地看著敬禹等三人,說:「時候也不早了,你們應該很餓了吧。請先坐一下,我叫樓下送菜單上來。」

過了一會兒,一個瘦高清秀的男孩上樓來,將菜單遞給敬禹等三人。

「你們看一下,想吃什麼我隨即吩咐廚房做。」歐俊翔說。

「你該不會又想吃牛排吧?」敬禹指著菜單上最貴的牛排套餐,對小禹說。

小禹搖頭。

(還在嘔氣。)

敬禹不想理小禹,轉問Kuma說:「你想吃什麼?」
Kuma看了一下,指了一道雞肉焗烤說:「這個。」
「那我要點牛排。」

在敬禹三人點餐的同時,歐俊翔去敲了阿雯的房門,大概也是在問她想吃什麼,但阿雯沒有回應。

(都任性不吃飯,母子就是母子。)

「點好了嗎?」歐俊翔走回客廳。
「一客雞肉焗烤通心麵,一客沙朗厚片牛排。」
「還有一客呢?」
「曾光禹說他不吃。」
歐俊翔看著小禹,說:「你上次明明就有吃牛排,怎麼這次不吃呢?」

小禹不答話。

「他在耍任性,晚點應該會好一些。」
「好吧……」
歐俊翔苦笑了一下,便下樓去了。

今天的晚餐是歐俊翔親手料理,他還為敬禹準備了一杯手沖咖啡,Kuma的飲料則是特調的冰奶茶。歐俊翔不愧是指導他人廚藝的高手,料理做得真是好吃。小禹雖然表現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,不過還是被敬禹瞄到小禹直盯著牛排,偷偷嚥口水的模樣。

到了九點,歐俊翔說要下樓收店,便讓敬禹三人在樓上看電視。

「你真的不餓嗎?」敬禹問小禹。

小禹仍舊搖頭。

「我可以偷偷拿東西來給你吃,你躲到後面吃,不要讓他們看到就好了。」
「對啊,不吃肚子會餓,晚上會睡不著呢。」Kuma也在一旁敲邊鼓。

小禹不再搖頭。

敬禹知道,小禹不搖頭就表示「勉強答應」。

於是敬禹附在Kuma耳際,小聲地說:「你去跟剛剛那個『叔叔』說小禹想吃東西,請他弄一些東西讓你端上來,不過要請他等小禹吃完再上樓喔。」

Kuma聽完吩咐,便跑跑跳跳地下樓了。

過了十多分鐘,Kuma上樓,身後跟著方才拿菜單上樓的男孩,男孩手上端了一客牛排,放在小禹面前,沒說什麼就轉身下樓了。

敬禹總覺得這個男孩很面熟,不知道在哪裡見過……

「趁他們還沒上來,快點吃吧。」敬禹說。

小禹的確是餓壞了,拿起刀叉便狼吞虎嚥起來。

小禹吃完牛排後不久,歐俊翔上樓了,若無其事地對三人說:「我帶你們去房間吧。」歐俊翔安排敬禹住客房,小禹和Kuma則睡樓上的閣樓。

客房有整理過,雖然空間不大,也還算清爽。勞累一下午的敬禹坐在床邊,看著窗外的燈火發呆。

忽然有人敲門,敬禹請他進來。

敲門的是小禹和Kuma,手上都拎著換洗的衣物。

「怎麼了?」敬禹問。
「洗澡。」小禹說。
「又洗澡?我今天沒流汗。」
「不洗很髒。」
「那おがさわら(小笠原)先生,你也跟著做什麼?」
「他叫我一起洗。」小禹說。
「為什麼要這麼多人一起洗?」
「這樣洗比較快。」

(根本就不是這樣吧……)

敬禹無奈地看著小禹,又看看Kuma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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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黃老師妳想經營副業開咖啡店喔?」向來多話的咖啡店老闆見歐俊翔出去,便開口問茜宜。
「沒有啊,補習班本業都做不來了,怎麼可能會有時間精神去經營副業?」
「哈哈哈,那我誤會了。」
老闆一邊乾笑,一邊摸著他光亮的禿頭。
「少麗是很有名的咖啡達人,一般會跟他約都是想開咖啡店或是想精進咖啡技藝的人。我當初開這間店,也是他幫忙的呢。」
「少麗?」
「哎呀,不好意思。他現在比較常用的名字是俊翔,不過我們老朋友都習慣叫他少麗。」老闆又說:「說實在的,他比很多男人還像男人啊!」
茜宜一聽,不禁看著敬禹,嘴角上揚。
 

(這人還真的是女的啊……)

茜宜跟老闆又閒聊了幾句,看到抽完菸的歐俊翔進門,便停止對話。

歐俊翔坐回位子上,看了看手錶,說:「光禹應該也快下課了,我們得趕快得出結論。我剛才想到一個可行的解決方法,不知道你們覺得如何。」
「請說吧。」敬禹說。
「若是不帶光禹過去,我對阿雯沒法交代。所以,我想請李老師跟光禹一起去住我家。這請求蠻突兀的,但我能想到的解決辦法也只有這個了,不知您意下如何?」

「這個嘛……」

(歐俊翔的提議聽起來是不錯,但是……)

「我覺得這是個好提議啊,至少是阿雯和小禹都能接受的方式吧。」茜宜說。
「好是好,但阿雯如果……」

「阿雯那裡我會全力安撫,您就放心過來吧。」歐俊翔說。
「我現在受傷還沒好,去你那裡恐怕也不方便……」敬禹說。
「不要緊的,您有什麼需求我都會努力辦到,就當是為了光禹犧牲一下吧。」

(我為了這小子差點連命都沒了,去跟阿雯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啦!)

「我是怕你麻煩啦……」
「我們身為服務業,都有一顆服務的心,您不用擔心太多。」

(這個歐俊翔還真是會說話,跟阿雯簡直是完全不同的類型。)

「李敬禹,你就去吧,反正我們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啦。」
「妳要一起嗎?」
「你要不要連拉屎都找我一起去?自己去啦!」

「哈哈哈,兩位老師感情真好。」歐俊翔說。
「去就去!」敬禹說。

「那我們一起去接光禹下課吧。」

於是歐俊翔硬是幫敬禹和茜宜買了單,三人就分別上車往小禹的學校前進。

車到半路,敬禹突然想起一件事,便撥了電話給學校的輔導主任。

「白主任,不好意思,我是李敬禹,雖然現在是上課時間,可以麻煩你幫我找小笠原熊太來聽一下電話嗎?有很要緊的事情找他。」

白主任是茜宜爸爸的好朋友,二話不說就請人去找Kuma過來。

「Kuma,我李老師,曾光禹還在學校裡吧?」
「在啊。」
「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?」
「嗯……」
「請你從現在開始到下課,緊緊盯住曾光禹,不要讓他亂跑,下課後請把他帶到前門來找黃老師。」
「為什麼要盯住他?」
「我怕他亂跑。」
「他很乖,為什麼會亂跑?」
「這很複雜,改天老師再跟你解釋。總之就拜託你盯住他。」
「好!」

掛掉電話,茜宜問敬禹道:「為什麼要叫Kuma盯住小禹?」
「嗯…也沒為什麼,就對這小子的直覺使然吧。」

過了一會兒,兩台車一前一後抵達學校圍牆邊。這時學校也已經下課,一群群的學生走出校門口。

敬禹遠遠看到小禹和Kuma的身影出現在校門口,Kuma拉著小禹的手,好像在阻止他做什麼事。

「茜宜!快去攔住小禹!!!」敬禹大喊。
「在哪裡?我沒看到!」
「校門口啊,跟Kuma在一起!」
「看到了!」

茜宜開了車門,用跑百米的速度衝了過去,此時小禹也甩開了Kuma,往反方向鑽入放學的人群裡。

茜宜跑到Kuma身邊,遍尋不著小禹,轉過頭來看著敬禹,雙手一攤。

敬禹從車門探出頭去,拼命指著混在人群中奔跑的小禹,但茜宜因為視線的死角,怎麼也看不到小禹……

(完蛋了!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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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就我現在生病啊,比較沒有生理反應。」敬禹說。
 

(糟了!!!)

此話一出,敬禹立刻後悔,恨不得自己掐死自己。這樣的話,不就能這樣解讀:「我是因為生病,所以對你沒生理反應,等我病好,我就會對你有反應了。」

小禹好像也聽懂了,轉過身來,對著敬禹笑了。

(天吶!!!)

看到小禹的笑容,敬禹更覺得「這下代誌大條了」。

小禹拿起濕毛巾,替敬禹擦完大腿,再拿一條乾毛巾簡單擦拭敬禹周身,最後幫敬禹穿上乾淨的衣服。

回到房間,敬禹沒時間懊惱,因為他看到手機上有茜宜傳來的訊息。

茜宜寫著:「明天該怎麼辦?」

敬禹撥了電話給茜宜,對她說:「我也不知道明天要怎麼辦,而且我現在的狀況也沒辦法到學校去處理這件事。」
「要讓學校方面知道這件事嗎?」
「我覺得學校的人不知道全盤狀況,讓他們介入反而會把事情搞得更不可收拾。」
「說來說去,還是得找到那個女人的聯絡方式。」
「一點線索也沒有,從何查起?」
「你試著去問小禹如何?說不定他會知道一些訊息。」
「嗯……」

敬禹覺得小禹應該沒辦法提供太精準的資訊,但事到如今只能死馬當活馬醫,試試看了。

小禹本來關燈要睡了,敬禹叫他到房裡,小禹開心地直接跳上敬禹的床鋪。

(他該不會以為我是找他來一起睡覺的吧?)

「問你幾個重要的問題,你要好好回答喔。」

小禹沒回答,只是像小孩一樣,在床上扭來扭去。

「你知道跟你媽媽在一起的女人叫什麼名字嗎?」
小禹一邊扭動,一邊說:「歐俊翔。」
「歐俊翔?你怎麼知道他的全名?」
「就知道啊。」
「怎麼寫?」
「歐,就歐巴桑的歐;俊就帥哥那個俊;翔……」
「吉祥的祥?詳細的詳?香味的香???」

小禹搖了搖頭。

「就大頭仔那個翔。」
「大頭仔?」
「就國小那個……」

敬禹想了半天,總算想起來之前和小禹同班的男孩姚士翔,他的綽號就叫「大頭仔」。

「姚士翔的翔?」

小禹拼命點頭。

「歐俊翔…這是個男人的名字啊。」
「他就叫歐俊翔啊…」
「那你媽媽跟他是住一起嗎?」
「他們住在賣咖啡的樓上。」
「賣咖啡?」
「他們在樓下賣咖啡。」

把小禹的意思拼湊起來就是:阿雯跟這個叫做「歐俊翔」的人合開了一間咖啡店,而他們就住在咖啡店樓上。

「那你知道咖啡店的名字嗎?」
「英文看不懂。」
「那你知道咖啡店開在哪裡嗎?」
「很遠的地方。」

看樣子,小禹能夠提供的訊息只有這樣,敬禹便說:「好啦,謝謝你,你可以去睡覺了。」
「不是睡這裡?」
「你睡這裡我要睡哪裡?」
「我們一起睡。」

小禹真的把敬禹在浴室裡的話給徹底誤解了,認為敬禹對他有意思。敬禹沒空「開導」他,便說:「我現在手腳都受傷,跟你一起睡,要是碰到傷口會痛,所以等我好了我們再一起睡。」

小禹一聽,開心地從床上跳起來,跑回房裡去了。

好不容易打發了小禹,敬禹隨即打電話給茜宜,把消息告訴茜宜。

「歐俊翔,咖啡廳...很模糊啊,只能試著從網路上查看看了。」
「麻煩妳了。」
「李敬禹,你哪時不麻煩我呢?」
「妳人最好了,可愛的茜宜姐姐。」
「你去對你的夏小姐甜言蜜語啦!」

說完,茜宜直接掛了電話。這個有點可憐的女生,看樣子還沒從敬禹和孜薇交往的創傷中恢復過來。

這晚敬禹雖然吃了藥,但整夜做夢,睡得不是很好。

早上起來,小禹已經出門上學去了。

整個白天,敬禹心中忐忑不安,不知道茜宜是否能夠找到歐俊翔的聯絡方式。

中午,孜薇特地請了一小時的假,送午餐來給敬禹吃。

敬禹詳詳細細地告訴孜薇這兩天所發生的事,這位生性開朗的女孩兒不覺得苦惱,反而鼓勵敬禹應該正面積極些,她對敬禹說:「放心,茜宜一定可以找到那個女人的。至於小禹,就讓我來跟他溝通吧。」

(小禹平常最聽孜薇姐姐的話了,溫柔可人的孜薇姐姐肯定可以開導小禹,走出對敬禹的單戀。)

吃完午餐後,孜薇替敬禹換傷口的紗布。

敬禹也把小禹昨晚洗澡的事告訴孜薇,孜薇聽了哈哈一笑,說:「看樣子,我得讓賢了。」
「什麼讓賢?我不喜歡他啊。」
「這很難說喔,性向是會流動的,說不定你哪天就發現自己愛上他了。」
「夏小姐,妳正經一點啦。我跟他年紀差那麼多,而且我又是他的老師,怎麼可能跟他發生情感。」
「但是我覺得你對他有十足的情感耶。」
「哎呀,這種情感跟那種情感不能相提並論。」
「你當初義無反顧把他帶來臺北,若不是具有強烈的情感,怎麼會做出這種蠢事?」
「就說這種情感跟愛情不同嘛!」

敬禹說到這裡,用沒受傷的左手握起孜薇的手,放到臉上摩擦,說:「我對他是感情,對妳是愛情!」

孜薇也靠了過來,輕吻了一下敬禹的額頭,笑著說:「所以你要我開導他嗎?」

敬禹轉過頭也親了孜薇的臉頰,說:「是啊,全都拜託孜薇姐姐了。」

現在的敬禹,除了拜託茜宜和孜薇外,也沒其他的辦法了。

「如果開導後他喜歡上我呢?」
「那我只能跟他用男人的方法解決了。」

此話一出,孜薇和敬禹都大笑起來。

敬禹好久沒有笑得這麼開懷了。

孜薇離開以後,換茜宜打電話來,說跟歐俊翔約好了,下午三點在小禹學校附近的咖啡店見面。

敬禹雖然因為腳受傷不方便,但說什麼也得去跟歐俊翔碰面,就請茜宜來載他。

在車上,敬禹好奇地問茜宜是怎麼找到歐俊翔的聯絡方式。茜宜說,既然有「歐俊翔」和「咖啡店」這兩個「關鍵字」,她就用這兩個字去做網路搜尋,沒想到竟然找到歐俊翔咖啡店的電話,就這樣跟他聯繫上。

「妳實在是太厲害了!」敬禹說。
「我一直是你的救火隊啊,不使命必達怎麼行?」
茜宜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女性的自豪。

到了咖啡店,歐俊翔已經在那裡了,跟咖啡店老闆開心地聊著。

「你們來啦,坐坐坐。」
中年老闆看到茜宜,便對歐俊翔說:「你也認識黃老師喔。」
歐俊翔笑了笑,說:「是剛認識的朋友,借貴寶地聊聊天。」
「好說好說,您肯來小店賞光,是小店的榮幸。」老闆說。

三個人坐定,歐俊翔率先開口,說:「阿雯不是你們想像的那種女人,我夾在你們中間,都可以理解你們各自的立場。阿雯一直覺得你們都在灌輸光禹一些偏激思想,讓光禹去怨恨她。至於你們應該是覺得阿雯很不可理喻,是個歇斯底里的瘋婆子。我這陣子常常勸阿雯,勸她不要那麼固執,但以前在雲林的事,讓她碰到相關的人事物都很難溝通。」

茜宜說:「我們知道大家都很辛苦,阿雯的心結只能慢慢解開,現在最直接的問題是小禹今天不可能到你那邊去住,這個倔強的小孩,有太多次逃家的經驗。上次他還會跑回來找我們,但這次如果我們聯手把他送去你家,那他就不會再跑回來了。你應該知道,小禹是個非常特別的孩子,阿雯的作法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。」

「只是,如果今天下課後阿雯沒看到小禹,歇斯底里的會是她,說不定還會衝去李老師家。」歐俊翔說。

面對這棘手的問題,咖啡店內的三個人竟都沉默了。

歐俊翔撥了撥他的短髮,站起身來對敬禹和茜宜說:「不好意思,我出去抽根菸,順便思考一下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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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然小禹和阿雯看似針鋒相對,但兩個人固執且不講理的個性,卻是很相近。
 

小禹對敬禹強烈的眷戀,讓阿雯不得不放軟態度,答應讓小禹回敬禹家住。

一路被大人們擺佈的小禹,總算在母子衝突中扳回一城。

這晚小禹睡在病房,倒也沒發生什麼事。隔天一早醫生來了,做了一些簡單的詢問和觀察後,覺得敬禹的情況好多了,就建議敬禹回家休養。

這天是週四,茜宜開車來載敬禹和小禹回家。

回到家裡已經是傍晚,茜宜和小禹扶敬禹躺在客廳的沙發上,茜宜去廚房煮晚餐,小禹則負責打掃家裡。

自我中心的小禹,不是個會自動自發打掃家裡的孩子,上一次他主動幫敬禹打掃家裡,是想要求敬禹帶他去參加與孜薇的約會。近來這番折騰,迫使著小禹長大,他開始理解到,別只在乎自己無法帶來圓滿的結果,在適當的時候幫忙別人,不但可以得到想要的,甚至回報會出乎意料地多。

看著小禹忙碌的身影,敬禹覺得自己的努力有了收穫。

「曾光禹!」從廚房裡傳來茜宜的聲音。
「幹嘛?」
「你幫老師去附近賣場買一打蛋和小瓶的醬油回來好嗎?」
「我沒有錢。」
「今天提回來那個綠色提袋裡有一些錢,你拿去買。還有,你也可以順便買今天晚餐喝的飲料。」
「好喔!」

飲料這件事情,總是可以說動小禹去幫忙跑腿。

小禹前腳剛走,茜宜後腳就從廚房出來。

「李敬禹,你有好一點嗎?」
「還算可以。」
「你可以思考複雜的事情嗎?」
「我試試。」
「沒時間讓你試了。」
「是什麼事情?」
「你知道今天是星期幾嗎?」
「好像是…禮拜…禮拜四?」
「你還記得阿雯說曾光禹是哪一天要去她那裡嗎?」
「禮拜五放學後。」
「那你覺得曾光禹會乖乖去阿雯那裡嗎?」

茜宜這話,讓敬禹不禁嘆了口氣,說:「如果小禹不去,不就破壞了我們和阿雯僅有的共識嗎?」
「如果強迫他過去,他很有可能又會逃走,卻不見得會逃回這裡了。」

不知是這個問題太難解,或是腦震盪的後遺症,敬禹的腦袋又暈眩起來。

茜宜看敬禹臉色不對,連忙問:「你還好吧?」
「頭有點暈,靠一下椅背就好了。」
茜宜拿了個枕頭讓敬禹能夠靠著舒服一些,接著說:「或許可以試著跟阿雯身邊那個女人溝通看看。」
「女人?他男的吧?」
「『他』是個女的啊,難道你看不出來嗎?」
敬禹想了想,說:「是有點不像男人……」
「相信我身為女性的直覺,那個人是女的。」
「如果他是女的,那阿雯為什麼還跟她狀似親暱?」
「李敬禹,你也太落伍了,人家兩個女人相愛不行嗎?」

這不是敬禹第一次被罵落伍了,之前孜薇也這樣罵過他,不過敬禹還是寧願相信阿雯和『她』只是一般的閨蜜。

「那該怎麼跟她聯繫?」

說到這裡,茜宜聽到大門門鎖開啟的聲音,連忙向敬禹比了個「噓」的手勢,就回廚房了。

小禹在家,敬禹和茜宜也不好多談些什麼。

吃完晚餐,茜宜對小禹說:「我晚上教室還有事要忙,得先走了。你應該有辦法協助他吧?」

小禹笑了,拍拍胸脯,比了個ok的手勢。

茜宜離開後,敬禹又覺得疲累起來,就請小禹扶他進房休息。

敬禹本來以為會一覺到天亮,沒想到睡沒多久就被小禹給吵醒了。

「怎麼了?」敬禹揉揉惺忪的雙眼問小禹。
「不洗澡嗎?」
「我手腳都包著紗布,怎麼洗?」
「不洗很髒。你之前就嫌我髒,不讓我在你的床上睡覺。」
小禹指的是之前在敬禹家發生的事情,那時敬禹說小禹髒,不准他上床。

敬禹說:「以前是以前,現在是現在,學校沒教過『因時制宜』這句成語嗎?」
「我幫你洗。」
「這樣我豈不讓你全身看光光?」
「有什麼好看的?」

(還在那裡嘴硬,明明就很想看。)

小禹爬上敬禹的床,用力推著他的後背,要他坐起身來。

「好啦!好啦!去洗澡吧。」

小禹又笑了。

小禹扶著敬禹慢慢走向浴室,然後拿了把塑膠椅,讓敬禹坐下。

不等敬禹開口,小禹竟自己先把全身衣服脫個精光,只剩下一件四角褲。

「不是我要洗澡嗎?怎麼是你在脫衣服?」
「不脫掉衣服會弄濕。」
「還好吧,我現在不能碰水,頂多就擦澡。」

雖然如此,小禹也不把衣服穿回去,只是在他面前蹲下,小心翼翼地替他脫掉T恤。

「你要站起來才能脫褲子。」小禹說。
「擦擦身體就好了,不用到脫褲子吧?」

小禹做出捏鼻子的動作,怪裡怪氣地說:「不洗那裡,很臭。」

敬禹無奈地看著小禹,現在這乳臭未乾的小鬼是唯一能夠照顧他的人,就算心裡有再多意見,也只能順著他的意了。反正他愛看,就讓他看個夠吧。

敬禹站起身來,小禹二話不說就將短褲脫掉。敬禹瞬間覺得尷尬萬分,雖然男人之間裸裎相見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,但他與小禹之間是老師與學生的關係,年紀也差了十多歲,再加上孜薇所說「小禹喜歡你」的話仍記憶猶新,敬禹便撇過頭去,不想再看。

小禹倒是很溫柔地緩緩脫下敬禹的內褲。

敬禹以為小禹會有下一個動作,但時間好像凍結一般,小禹什麼動作也沒做。敬禹只好轉頭一看,沒想到小禹竟然直直地盯著敬禹的下體發呆。

「幹嘛看著那裡發呆?」

小禹這才回過神來,笑著搖了搖頭。

小禹用濕毛巾幫敬禹擦拭身體。小禹仔細地擦著,從臉、頸部、背部、胸口、腹部。終於要擦到關鍵的部位了,小禹的動作卻有些裹足不前。

反正敬禹也不太想讓小禹碰他那裡,便說:「那裡就別擦了吧。」
小禹搖頭說:「那裡最髒,怎麼可以不擦。」

小禹閉上眼睛,拿起手中毛巾,還是往那兒給擦下去。

此時敬禹發現了一個尷尬的事實。小禹寬鬆的四角褲就像是搭起帳棚,撐起布料的是小禹胯下那根硬梆梆的柱狀物。

(這小子,竟然勃起了!)

敬禹不由得承認孜薇的判斷,小禹喜歡他。

自幼長相俊美的敬禹,被女生告白早已習慣成自然,但這是第一次有男性用勃起的身體向他告白。敬禹對眼前這一幕,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
(小禹會不會趁機「推倒」我?)

小禹當然沒有敬禹想的那麼糟糕,他反而是過了一會兒,看到敬禹盯著他瞧,才發現原來自己的小雞雞翹得老高。 

小禹竟羞紅了雙頰。

敬禹從來沒看過小禹臉紅,他一直以為這小鬼根本不懂什麼叫「害羞」。

敬禹忍不住出言揶揄了一下,說:「曾光禹,你幹嘛臉紅。」

小禹被這麼一說,臉更紅了,停下動作,整個人轉向牆壁怔立著。

「你不能這樣就停了啊,我還沒穿衣服呢。」

小禹還是站著不動。

「耍什麼任性啊,是你說好要幫我擦澡的呢。」

小禹這才開口說話:「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子。」

敬禹聽了,覺得好氣又好笑。

(他們學校難道都沒在教性教育嗎?)

「男生這樣很正常啊。」
「那為什麼只有我這樣,你沒有?」

這話讓敬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,總不能告訴他:「因為你喜歡我,所以會勃起,而我對你的身體沒興趣,所以不會勃起。」

小禹的心靈已經夠脆弱了,這得要好好解釋。

只是,該怎麼解釋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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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禹把頭埋進敬禹因為撞傷而隱隱作痛的胸膛,大哭起來。敬禹努力忍著溢眶的淚水,輕輕撫著小禹的背。
 

接著,敬禹還是哭了。

哭了許久,小禹才抬起頭,用紅腫的雙眼看著敬禹。

平常不習慣先開口的小禹,竟然搶在敬禹前頭問:「你怎麼了?」
「我啊,被車撞了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那天為了追你媽媽的車,沒注意到交通號誌,闖紅燈被汽車撞了。」
「有受傷嗎?」
「手腳擦傷,胸口有點痛,還有輕微的腦震盪。」
「好嚴重。」

「那你呢?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醫院裡?」
「我問Kuma的。」
「你跑出來,有跟你媽媽說嗎?」

小禹搖頭。

「你沒跟她說,她豈不會很著急?」
「我不認識她。」
「她是你媽媽,你怎麼可能不認識她?」
「不認識。」

敬禹上下打量了小禹一番,只見小禹一身乾淨,穿著新鞋新衣,這幾天應該過得還算不差。
「你的衣服鞋子都是新的,是媽媽帶你去買的吧?」

小禹點頭。

「可見她是愛你的啊。」

敬禹竟然在替阿雯說話,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。

「她不愛我,她把我丟在斗南。」
「她當初可能有什麼苦衷吧。」敬禹繼續替阿雯辯護。
「我不是她的小孩,我沒有媽媽。」

看來,阿雯棄子離家的過往,對小禹了難以磨滅的傷害。

「姊姊有來照顧你嗎?」小禹口中的姊姊是孜薇。
「有啊,她下午有來。」
「姊姊有跟黃老師碰面嗎?」黃老師是指茜宜。
「你為什麼要問這個?」
「有嗎?」
「有啊。」
「黃老師有生氣嗎?」
「為什麼要生氣?」
「有嗎?」

(這小子,連茜宜的不滿情緒都看出來了。)

「沒有啦,她們很好,沒有人生氣。」
「你喜歡哪一個?」

敬禹伸出纏著紗布的手,捂住小禹的嘴,說:「這是我的私事,不想告訴你。」
小禹扳開敬禹的手,繼續追問:「是姊姊嗎?」

「痛痛痛啊!」小禹粗魯的舉動,弄得敬禹直喊疼。
「對不起。」
「我可是車禍的傷患,你長大了,力氣很大,別太粗魯。」

小禹點頭。

敬禹告訴小禹桌子上的餅乾水果可以吃,看來小禹肚子也餓了,就起身到桌子旁找尋想吃的東西。就在此時,病房的門被打開了。房裡的兩人同時看向門口,阿雯一臉不悅地站在門外,身後跟著茜宜,還有當天開車的男人。

小禹看到阿雯,趕緊躲到敬禹病床後頭,靠著牆壁,雙拳緊握。

三個人走了進來,男人把房門關上。房裡沒人坐著,只有阿雯兇巴巴地說:「你為什麼要逃家?」

她說話的對象是小禹。

小禹雙眼圓睜,瞪著他的母親,一個字也沒說出口。

「你探病探夠了吧,可以回去了吧。」

站在茜宜身後的神祕男子也開口了,說:「光禹,跟我們一起回去吧。晚上我帶你去逛夜市,你不是很喜歡吃牛排嗎?過幾天如果你還想來看老師,我再載你過來。」

這個男人的聲音挺細柔的,雖然有刻意壓低,卻讓人聽起來覺得有些奇怪。

小禹一動也不動。

阿雯氣得想衝向小禹,茜宜拉住她的手,說:「小姐你可以冷靜一點嗎?這種態度對你兒子真的一點好處也沒有。」

阿雯用力甩開茜宜的手,冷笑道:「黃小姐,你不要再隨便碰我,不然我會告妳喔。我兒子我要怎麼教,是我的事,他現在這樣扭扭捏捏,一句話也說不清楚,不就是你們這些老師造成的嗎?」

這話聽在敬禹耳裡,簡直火冒三丈。她竟然敢說小禹的狀況是「老師造成的」!?沒有我們這些老師的努力,妳兒子早就被送到特教學校了吧!

換男子拉住阿雯的手,說:「好了啦,阿雯。光禹看起來很喜歡老師,就先讓他在老師這邊啦。」
「你不要替他們講話,他們把我兒子搞成這樣我還沒找他們算帳咧!現在還要我兒子跟他們住一起,你是在想什麼?」
「人總是要慢慢相處才會熟悉,妳離開斗南那麼久,小禹都不認識妳了。妳不慢慢跟他培養感情,突然要他去住我們家,就算是我也會不開心啊。」
「離開斗南是我願意的嗎?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初他爸跟他阿嬤是怎麼對待我的……」

這下子,換成阿雯躲進男人胸口啜泣起來。

茜宜一臉無奈地看著敬禹,現在沒有一個人想知道阿雯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。

「你們雙方都有苦衷,讓我當個公親(和事佬)好嗎?這一個月,小禹上學的日子住李老師家,週末來我們家,一個月過後,大家再一起斟酌意見,看是要怎麼處理對孩子比較好。我覺得學期中把孩子帶走,還要轉學,不是個好方法。」

這個男人肩膀並不寬,身材也不高,臉上帶著一股秀氣的感覺。

「這樣對我不公平。住他家五天,住我們家兩天,這樣對嗎?」
「那不然…禮拜五下課就接小禹過去,禮拜一早上我載他來上課,這樣可以嗎?」
「隨便你,我受不了這些自以為是的老師了。」

敬禹、茜宜都是家長口中的優良教師,在阿雯眼中卻是自以為是的混蛋。

阿雯抬起頭,望向小禹,含著淚水,用少有的溫柔口氣說:「光禹,要跟媽媽回去嗎?」

小禹站在原地,面無表情。

阿雯拉著男人的手,悻悻然地走了。

小禹看到媽媽離開,隨即衝到茜宜身邊,緊緊摟著她,又哭了。

小禹雖然已經比茜宜還要高大許多,但現在的他,只是個歷經苦難的孩子。

茜宜哭了,而敬禹也撇過頭去,偷偷拭淚。

病房裡的三個人雖然沒有血緣關係,但彼此感情的聯繫,卻比剛剛離去的血親還親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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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我死了嗎?)
 

敬禹覺得自己好像脫離了軀殼,在一片漆黑的虛無中飄蕩。

從小到大的種種事情,在敬禹的眼前鉅細靡遺地回顧。有人說,人在死前會回顧自己的一生。

這麼說來,敬禹的一生不但貧乏,還很短促。

最後一幕是小禹被阿雯推上車那一幕,他害怕的表情,讓敬禹覺得自責無比。

(真的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嗎?)

想到這裡,突然有一道強光從上方照射進來,照得敬禹睜不開眼睛。

與此同時,有微弱的聲音傳來,似乎是某種機器幫浦的聲音,更仔細聽,還有人的聲音。

敬禹努力往光線來源移動,奮力睜開眼睛。

黑暗退去,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車頂,敬禹的頸部被護頸保護著,只見有個有個戴著綠色醫療口罩的紅衣男子探過頭來,睜大雙眼看著他,對前面開車的人說:「患者醒了。」

敬禹想說些什麼,但喉嚨很乾,卻吐不出半個字。忽然,一陣暈眩襲來,敬禹又失去了意識。

救護車飛快地將敬禹送到醫院,陷入昏迷的敬禹被安排做了一系列檢查。敬禹運氣很好,除了手腳擦傷外,身體的重要臟器並未受傷。醫生怕他有腦震盪,需要觀察一晚,便替敬禹辦了住院。這時,敬禹醒了,也看到了匆匆趕到醫院的茜宜和她父親黃永鑫老師。

茜宜坐在病房沙發上,不發一語,她的爸爸黃老師倒是說了許多安慰敬禹的話。

黃老師說敬禹真是命大,機車被撞擊的那面損毀很嚴重,他到場都覺得敬禹在那種衝撞力道下,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,只受到輕傷真的是上天保佑。黃老師一直追問敬禹為什麼要闖紅燈,敬禹沒力氣開口回答,也不知道怎麼替自己辯解,只能傻傻地躺在那裡。

茜宜站起身來結束了黃老師的獨白,落下一句「我得去看學生下課,晚一點再來找你」,便拉著爸爸走了。

病房裡頓時變得冷清,敬禹心亂如麻,他想起了小禹,不知道他現在到底怎麼了。敬禹的手機在車禍中被撞爛,機車也半毀,通信與代步工具全沒了。想到這裡,敬禹又是一陣暈眩,只好閉上眼睛,在不知不覺間昏睡過去。

敬禹再醒來已經是午夜時分,茜宜裹著毛毯,躺在一旁的沙發上休息。茜宜見敬禹醒來,便對他說:「我打過那個女人的電話了,她說小禹在她那裡過得很好,下禮拜她會帶小禹來上課,也會幫他辦轉學,以後小禹就在她那裡住。」

雖然昏睡了好幾個小時,敬禹的頭還是隱隱作痛著。他虛弱地對茜宜說:「這樣怎麼可以……」

「人硬是被阿雯帶走了,我能有什麼辦法?你現在又躺在醫院裡,我還有補習班的事要忙,沒有太多精神去應付她。」

兩個人頓時沉默下來。

過沒多久,護理師來巡房,敬禹說他頭痛。護理師替他使用了止痛和鎮靜的藥物,說這些狀況有可能是輕微腦震盪所造成的,不過情況還在控制之中,睡一覺起來後明早再給醫師處理。

護理師走了以後,茜宜對敬禹說:「那女人我會繼續跟她溝通,但我深深覺得這只是白費力氣。」

敬禹不答話。

「對了,剛剛有個女生來找你,你在睡覺,她逗留了一下就走了。」
「誰啊?」
「她說是你女朋友,姓夏。」

敬禹不知該如何回答,病房裡的氣氛猶如凝結一般。

茜宜躺回沙發上,又說了一句:「那女生很漂亮,你是個有眼光的人。」

藥效很快地發作,敬禹又昏睡過去。

隔天敬禹又做了一些檢查,醫生說是輕微腦震盪,今晚再觀察一天,如果只是頭痛和頭暈,明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休息了。

茜宜拿了她的舊手機讓敬禹先用,而孜薇則是下午請了假,特地帶了雞湯和水果來探望敬禹。 

經過一天休息,敬禹感覺好了許多,食慾也不錯。

「那個女孩子就是你補習班的同學兼老闆吧?」孜薇問敬禹。
「她叫黃茜宜,是我大學時代最要好的同學。」
「她應該喜歡你吧?」

孜薇這話,讓敬禹嚇了一跳。
(她怎麼會知道茜宜喜歡我?)

「應該…是吧……」
「我昨天來看你的時候,她也在,我覺得她的眼神有點敵視。」
「是嗎……」

雖說女人的第六感很準,但孜薇未免太準了吧!看樣子,以後什麼秘密都瞞不了她了。

「你要好好跟她說啦,不要連這種事情都處理不好。」
「是是是,我會好好處理。」
(女人真是種麻煩的生物啊!)

敬禹接著說:「最近煩心的事情太多了,沒有時間跟她溝通。」

其實敬禹有試著跟茜宜溝通,只是茜宜不接受而已。

「至於小禹的事情。他既然是安全的,就讓他多跟媽媽培養感情吧。畢竟母子是天性,我們外人也不好說什麼。」孜薇對敬禹說。
因為頭還在暈,敬禹無法搖頭,只能搖搖手指,對孜薇說:「我不信任阿雯,她的方式根本就不是溝通,而是暴力手段。而小禹又是出了名的吃軟不吃硬,我不敢想像阿雯這樣蠻幹下去,小禹會變成什麼樣子。」

孜薇坐到敬禹床邊,輕輕地摸著他的額頭,說:「別想這麼多了,先養好傷吧。有健康的身體,我們才能一起處理這些事情。」
敬禹眼角泛出淚光,抿著嘴,說不出話。

嗜睡是腦震盪的症狀之一,敬禹和孜薇聊了一下天後又昏睡過去。

孜薇晚上還有事,她在傍晚時離去。離開前,她親了一下敬禹的臉頰,在他耳邊說了聲加油。

等到敬禹悠悠轉醒時,夜色已降臨在窗外。

床頭有醫院送來的晚餐,手機裡有父親發來的訊息,說他和母親明天會搭飛機來台北看敬禹。

敬禹坐起身吃了些晚餐,不知是醫院的餐點太健康到難吃,還是沒食慾,敬禹只吃了幾口就不吃了。

忽然,敬禹聽到門外有急促的奔跑聲,正想說發生了什麼事時,病房門猛然被打開。

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──

是小禹!

小禹身上穿著新衣服,腳上踩著新鞋子,一見到病床上的敬禹,二話不說就衝了過去,抱住敬禹。

敬禹和小禹四目相望,敬禹感慨地說不出話來,而小禹早已是滿臉淚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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