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到囉!」我把車子停在宿舍車棚下,讓他先下車,男孩東張西望地看著這陌生的環境。「走吧」,我走在前頭,用感應卡開了門,男孩則在離我三公尺遠處,亦步亦趨地跟著。坐了電梯,上了五樓,一路上竟然半個人都沒遇到。其實我剛剛才在煩惱,雖然我離群索居,但被人看到帶了一個國中男孩子回家,肯定還是會讓人論斷個沒完。我左右看了看沒有鄰居出現,急急忙忙抽了鑰匙開了門,扭開電燈,那一團亂的狗窩,在燈光的普照下就絲毫不避諱地展現在主人與客人眼前。看著我那有如被轟炸過的房間,男孩與我都默不作聲,只是佇立在門口。最後打破僵局的人是我,抓了抓頭髮,尷尬地說道:「房間有點亂,不好意思。」男孩低著頭看著地板,並沒有答話。「先進來吧」,我打破沉默大步地踏入房間,男孩跟著我一起進來,我轉身將門鎖上,再箭步跑到床邊,將床上的雜物挪動一部分到其他地方,拍了拍床墊上的灰塵,對男孩說:「坐一下吧。」男孩還是不講話,只是輕輕地移動他的腳步,跨過地上一件又一件的衣服,一本又一本的小說、漫畫,走到床沿,坐了下來。

 

這陌生的男孩對我而言,卻有如一塊周身散發白色光芒的玉玦,照亮了我陰暗污穢的斗室。我的目光難以避免地被男孩所吸引,頻頻地打量男孩周身,他纖柔卻勻稱的身形,白淨而無垢的肌膚,小心翼翼卻又不失優雅的動作,一時半刻間讓我懷疑自己,是否到了天堂嗎?是否是上帝的使者向我顯現呢?不是的,因為天使是不會發寒的,但我眼前的男孩卻不斷地顫抖著。我走到他面前,蹲下身來,仰起頭瞻望他光輝的臉龐。男孩制服上繡著「蕭禕」兩個字,學號邊則有兩條橫槓,我猜,他應該是國中二年級的男孩。「你叫蕭…這字怎麼唸?」我問男孩。「一」,從男孩嘴裡吐出了這個音。我跟著他複誦了一次:「蕭禕」。房間裡並沒有外頭那麼的冷,我問男孩說,「你怎麼還一直發抖呢?」。男孩抿著嘴,間隔了快十秒鐘,才輕輕地說,「有點緊張,有一點冷…。」

 

我想,男孩應該沒有多餘的禦寒衣物,便打開衣櫃,拿出一件灰色的棉褲,遞給男孩,要他換上。「沒關係,是乾淨的」,我說。男孩接過棉褲,看了一看。「你可以到廁所你換」,我說。男孩點頭,拿著棉褲就要起身走到廁所。突然間,我才想起廁所裡還有我下午拉的一坨屎,我似乎忘了沖水。要是真的沒沖水,現在廁所裡肯定是臭氣沖天,不把男孩薰死才怪!我拉住男孩,急著說,「等一下!」接著一個箭步擋在廁所門口,剛站起來的男孩似乎對我突如其來的舉動覺得有些訝異,便站在床沿不敢再往前進。「廁所…」我頓時結巴了起來,清了清喉嚨又說,「廁所有點髒,你在外面換就好了。」我偷偷開了一下廁所門,滿滿的屎味從門縫裡狂溢而出。我立刻把門關上,漲紅著臉看著男孩。男孩露出少見的狐疑神情,以一種難以測度的神情看著我,好像心裡在說,「這人怎麼那麼奇怪?」我與男孩四目相接,看起來,房間裡的溫度讓他蠟白的臉蛋稍稍有了血色,亦益發更顯姿容俊秀。

 

「沒事,你就在外面換,我去廁所裡面清一下,不會偷看」,我如此地安撫男孩。他點了點頭,背過身去,開始解下他褲頭的腰帶,我也很紳士地進到廁所裡開始整理,並沒有偷窺男孩胴體的意思。忍著滿室的屎味,我瞅著馬桶裡那坨下午製造出來的大便,早已化成濃糊的屎水,早先的屎樣已蕩然無存。這屎水令我看的生厭,用力按下沖水閥,直瞪著它被強勁的水流沖進排水管,然後清澈的水流又從馬桶口隆隆流回,我頭也不回地將馬桶蓋合上,意圖阻絕殘存的屎味。我撿拾被放在浴室各處的髒毛衣、黑T恤,還有發黃酸臭的內褲,將它們都塞進洗手槽下的籃子裡。我吸了吸鼻子,總覺得屎味還在,拿出不知幾年前買的芳香劑,胡亂噴灑一番,接著再次按了一次沖水閥,嘩嘩地水流聲從馬桶裡傳出。聽著水聲,我心裡忽然有股清爽感,但我不知道這是否只是自我感覺良好。

 

打開了廁門,我走了出去。男孩已乖乖地坐在床邊,用著大大的眼睛,望著從浴室裡出來的我,或許他也猜到我在整理浴室。我那褲子套在青春期的男孩身上,顯得有點不搭調,寬鬆的褲頭,好像男孩一站起來褲子就會落下。XL號的毛衣,碩大的領口,讓男孩的鎖骨都清晰可見。我並未與男孩交談,因為我一時想不起該對他說什麼,只是順手收了收地上的雜物,把它們堆積到一個角落,清出些許迴旋的空間。男孩依舊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,而我雖裝作不注意,卻又不時斜眼觀察他的神情。一種寂寥籠罩著房間,除了收拾物品所發出的響聲,一切就有如凍結的空氣,但兩人的心裡卻是緊張又澎湃,打量著、揣測著對方,卻什麼話都說不出口。我一向討厭這種可怕的靜默,只得開口打破僵局,對男孩說:「你有想做什麼嗎?想看電視床上有搖控器。」男孩並未回答,只是搖了搖頭。我只好又說,「你肚子會餓嗎?」男孩還是搖頭,只是這次的搖頭幅度似乎縮小了。男孩的肢體動作向我說明他的情況,我心想,這小子在校門口從下午等到晚上,一定半步都不動地待在那裡等姑姑,怎麼會有時間去吃晚餐?又怎麼可能不會肚子餓?於是,我改換個方式再問男孩,「你晚上有吃東西嗎?」這回男孩倒是很老實地又搖頭。

 

「你晚上沒吃東西,怎麼可能不會餓?」我再一次問男孩,男孩依舊用著同樣的答案-「搖頭」來回應我。若要等到他點頭,大概天都亮了。我懶得再問他,拿起櫃子上的半冷便當,忍著淌血的心遞到男孩面前。「哪,這是我剛剛買的便當,給你吃吧。」男孩仍舊呆坐在那裡,我只好替他服務到家,將便當打開,一股雞腿便當的油膩味撲鼻而來,我的五臟廟又像地震般翻騰起來。「幹,你不想吃那就給我吃啊!」我心中一邊罵,一邊將免洗筷從塑膠套裡取出,橫擺在微溫的飯菜上,再次往男孩面前遞去。男孩有如一尊塑像般,動也不動,簡直無視於我的存在。但是,男孩精緻的五官,雖帶有一股陰沉的氣息,還是讓我無法對他動氣,只得低聲下氣地伸出右手,拉起男孩細小雪白的左手,要他接住便當。至此,男孩並沒有反抗,而是依順地托著便當。或許他也已受不了一夜的挨餓受凍,兩隻眼睛直盯著便當盒裡的飯菜看。「你會自己吃吧,還是要我餵你?」男孩抿了抿嘴角,似乎想笑,還是沒有動作。「好、好,我不看你吃總行吧」,我背過身去,忍住饑腸碌碌,開始繼續整理至少半年沒好好收拾過的房間。

 

忽然,我身後傳來一陣微小的語音,「你…不用吃嗎?」我回過頭去,用盡全力擠出笑臉,對著男孩說,「你先吃,我晚一點再去買就好了。」終於,男孩緩緩地拿起筷子,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了便當。我猜他一定很餓,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,就將便當吃的一乾二淨,除了一根半點肉都不剩的雞腳骨外,整個便當連一顆飯粒都沒剩下。男孩將便當盒和筷子規規矩矩地放回塑膠袋中,沒事好做,又開始打著我直瞧。我把地上的空罐放進垃圾袋裡,站起身來沒好氣地說,「還會餓嗎?有溫珍奶,你要不要喝?」男孩搖頭,將眼神避開我的視線,怯怯地說道:「大哥哥你不是沒有吃晚餐嗎?給你喝就好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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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賈彝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) 人氣()